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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古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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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不知是觉察到我的异常,或是有意要回避问题,小花忽然就说自己很困,不等我说什么径自躺下睡了。我那疑问堵在心里,就失去了出口的勇气。后来看资料到深夜,想了太多的事,腿上又疼,结果一夜都没怎么睡好。起来照镜子看到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被小花嘲笑为做梦都想要享受国宝待遇。
上了路耳朵里听到小花手机游戏那熟悉的声音,脑袋顿时昏沉起来。一路上当司机的那个本地小伙子操着浓浓的□□腔说了好些元通的旧事逸闻,也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愣是没留下半点印象。
成都到元通的路途很短,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下了高速不久就到了。到了古镇口上,一下车就有好几个旅行社的人围过来问要不要导游,估计是把我们当成背包客。亏得那司机小哥扯开嗓子唧唧呱呱说了一通,他们也就知趣地作鸟兽散。
我长期待在杭州,周边的古镇像是周庄乌镇之类的也都曾去过几回,总觉得古镇总是彼此相似。到了元通才觉出不同来——江南和川西毕竟相隔千里,便是一样的旧时街道也是两种样貌。
不同于江南小镇屋檐低矮,这边高大的猫拱和挑出云端的飞檐出没于青瓦屋顶之中,勾勒出古街起伏的轮廓。暗红色的门板和石柱撑起了一个个木制的门面,竹竿撑起的凉棚下堆着各式传统百货和手工艺品。除了一楼一底的旧民居,还有些吊脚楼,这也是蜀地的特色。街上往来的的半是游客半是本地人,包着白帕、背着竹背的老人和金发碧眼背上驮着巨大登山包的欧洲游客擦肩而过,倒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可能是这镇上的风暖洋洋的,吹得人心思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我左顾右盼地走了一段,再看小花和司机小哥已经在前面跟自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才猛然想起自己并不是来旅游的。加快了脚步想要跟上,可一迈步就疼得一咧嘴——靠,又忘记那泰国人妖扎的一刀了。
再抬头发现小花的人就立在面前,估计是看我走太慢,又折返过来了。
“要走不动就别勉强,我让小周给你叫三轮了。”
这么一个胳膊还吊着的人站在那儿,我哪还好意思坐什么三轮,忙摇了一阵头。又不免替自己开脱:“不是找人么,你们怎么走那么快。”
小花勾了下嘴角:“这镇说大不小,快也好慢也好,你说怎么找?”
这话顿时把我给问住了,原本只是因为那一个来路不明的九连环,一心想要揪住这线索不放。真到了这儿,却又的确是全无头绪,不知从何入手。
“主动去找多累得慌,”那勾起的嘴角化成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原来他早有准备,不像我总跟没头苍蝇似的,“不如坐着等人找上门来。”
小花说坐着等还真就是坐着等。
坐在茶馆的二楼,眼看着还作旧时跑堂打扮的服务生提着一个褐黄铮亮的壶过来,一面口齿伶俐地介绍着:“客人肯定听过样板戏《沙家浜》吧?里头阿庆嫂那句‘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这三江其实就是说的这儿的泊江、味江、西河,三江汇流在元通,所以这壶里煮的是真正的三江水。”
滚烫的热水一冲下去,三花茶茉莉和金银花的清香从杯子里升腾起来,但又很快被隔绝在盖子底下。这种上有盖、中有碗,下有托的盖碗杯似乎在别处不怎么常见,倒是川人喝茶的必备。像是成都人最爱喝的这三花茶,便是要闷上一会儿才开始喝的。
屏风前头还坐了个说书人,讲的是三国,正说到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看小花意态悠闲地坐着一面吃花生一面听得入神,我忍不住用胳膊肘捅捅他:“你说的等是怎么个等法,我们还没闲到泡茶馆听说书的地步吧?”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怎么你这人属牛的吗,天生劳碌命?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什么不好。”说着抛了一粒花生米,准确地用嘴接住吃了——小孩子才喜欢这么玩吧,他倒是挺乐在其中,跟长不大似的。不过看得我也有点儿馋,就顺手抓了块面前碟子里的核桃糕也吃起来。其实我知道小花必然自有打算,但他愿意卖关子,就让他卖吧。
果然他喝够了茶,吃够了点心,缓缓看了一眼手表,说了句:“也该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小花不答反问我:“你觉得为什么有人愿意整天呆在茶馆里?”
我心说这算什么问题,可嘴上还是回答了:“这……也就是喝茶吃点心,听个评书唱曲的消磨时间吧,还能干什么?”
“你少说了一样。茶馆里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消息也来得容易。还有一种人整天在街上晃,别看他什么事都不干,可这周围发生了什么来了什么人,他全都门儿清。你要是付钱给他,只要是这块地面上发生的事,他都能给你探到。”
那不就是电视剧里演的包打听么,难道现代社会里还有这样的存在?
“有用的事物自然不会消亡,”对于我的问题,小花只是笑笑,“时代变了也能改头换面地延续下来。”
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似乎别有深意,可从表情上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却听身后一阵骚动,回头看原来是有个小贩在向邻桌的客人兜售什么,被不耐烦地赶开了却又喋喋不休。我正看着热闹,这小贩已经转了身,径直地朝我们这桌子来了。
“两位帅哥一看就是好心人,买一个就当是做好事帮助下残疾人吧。”这家伙手上拿着一大串奇丑的钥匙扣,脖子上还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聋哑人手工制作,请对残疾人伸出爱心之手”。
这类卖残疾人手工艺品的小贩在各大城市的车站闹市我见过不少,可一上来都是装聋作哑比比划划的,像他这么直接开口倒是新鲜。我一时好奇就问他,为什么不跟别人一样扮作聋哑人,那样不是更容易让人心生同情来买他的东西么。
“我不聋哑,又不代表做东西的人不聋哑,”那人毫不在意地回答道,“献爱心嘛,难道光看表面?哎呀——15块一个又不贵,帅哥你到底要不要买啦!”他说的倒颇有一番歪理,可那生肖挂饰实在丑得太过……生动,你要说是盲人做的也就罢了,我正要拒绝,却有人快我一步掏出了一张毛爷爷递了过去。
“买一个。”
我转头瞪着小花——这家伙是钱多烧得慌也不至于审美低劣至此啊,要说真的对残疾人献爱心什么的就更夸张了,他是会干这类事儿的人么?
又看那小贩收了钱爷不找,只嘻嘻笑着露出一口老烟枪的黄牙:“年轻人好心有好报,前途光明呐。”
说着他竟弯下腰,凑到小花耳边不知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原来他卖这钥匙环只是顺带!不过我竟然都没发现小花是什么时候跟这人联系上的,这些江湖路子他倒是比我清楚。
话说完了,小花若无其事地从那人手里拿了一个钥匙环,推到我面前:“送你。”
“喂!”我看着面前这猪不像猪狗不像狗的生肖挂饰,只觉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平白又被他捉弄了一把,闹心。
按那人探到的消息,那些“不像是游客的外国人”落脚处是麒麟街上的一家私人旅馆,就在元通最著名的富豪旧居黄家大院边上不愿。
七拐八拐地找到了这家叫“安途”的旅社,一进门,我俩还没开口,前台小妹眼皮也不抬便扔出一句:“房间全满了,找别家住吧。”
我心想你问都不问就这么说,哪可能是真的没房,恐怕裘德考整个包下了这儿干些什么勾当倒是真的。
小花却笑眯眯地凑近了跟人搭讪起来:“妹子,我们不是来住宿的,昨天这边的外国游客跟我们社定了个短途游的团,好像是说有位先生行动不便,我过来确定一下是不是需要准备轮椅。”
他这现编现说简直流畅之极,还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旅行社的短途游介绍卡片,大概是刚才下车的时候从那帮子拉客导游手里顺来的。
前台姑娘眨巴着眼睛,完全被他骗过了:“哎,那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他们?”
“咳,我外文不好么,那外国佬的中文也是半桶水拎不清,打电话更是说不明白。”
目睹了小花毫无破绽的表现,我忽然生出一种念头,要是他跟闷油瓶同台演戏,那这偶像加实力派的组合岂非无人可挡?
对这位“英文不好”的帅哥,前台姑娘显然是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很愿意帮他这个小忙,想了想说:“住这儿的有一个岁数很大的老头,平时上下台阶都住着拐棍,倒是没看他坐过轮椅。噢……还有一位先生似乎是身体不好,自从住进店里就没出过门,连一日三餐都要人送到屋里去呢。”
我心里一凛——老头自然是裘德考,而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神秘病人”,应该就是被他们软禁着的“三叔”了罢。
该问的问完,再待下去徒然惹人生疑。小花少不得拿一堆甜言蜜语谢过了那小妹,惹得人送我们出门时的目光都透出恋恋不舍来。小花说看裘德考这回来的人不少,估计防备也严密,让我先别轻举妄动,等他从成都再调几个人过来。
这话说的——好像我平时很爱做独行侠似的!点过头后又忽觉得怪异,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小花提供的各种帮助了?习惯成自然还真是个不知不觉的过程。
天色尚早,小周又早给我们定好了旅馆,一时无事的两人索性真的逛起街来。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那资料上有提到裘德考在三十年代也来过一次元通。现在他不远万里又到这个小镇上来,肯定不是顺路——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这次是为什么还不知道,”小花说着把我往边上一拽,恰好跟一个骑着玩具车横冲直撞的娃娃堪堪擦过——我一想问题就不看路,跟人险些撞上都不知道,“至于三十年代的那次,我想他该是为了洪水冲出来的那件东西来的。”
我奇道:“什么洪水冲出来的东西?”
“你啊,”他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搞了半天在车上小周说的那些,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