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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帛书 ...


  •   小花这样明显地表现出无视霍仙姑命令的态度,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可能脑子里对霍仙姑那西宫太后般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加之又认她又是说话最有分量的长辈,我一直认为这次行动完全是她一手策划的。而小花则是作为老九门内年轻一辈里身手最好的传人被她召唤来加入的,毕竟他的身手比之闷油瓶都不遑多让,不像我须得经过几番试炼才承蒙她老人家一句“跟你爷爷一个脾气”。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我根本就理解错了。当时老太婆那句话说的是:“我和解子最近会夹一次喇嘛”——即是说小花的角色不是被夹而就是那双夹人的“筷子”。而整个计划,很有可能是在新月饭店的拍卖会之前就已经完全展开了的。

      如果说霍老太婆是为了寻找霍玲和为了给当年的某些事情做个了结的话,解语花和他所代表的解家的目的又是什么?解家作为老九门下三家之一,肯定也参与了六十年代的那次行动。后来家道中落,恐怕也是因此而来。我猜想九门的前辈之间很可能有一个秘密的协定,并且直接牵涉到各家族的切身利益。否则就算亲家霍家再怎么请求,我想他也不会放下一大盘生意不顾来亲身涉险。

      这思路一旦清晰起来,很多事情都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看法。我不由得推测连这次的兵分两路都是小花玩的把戏。霍仙姑的注意力一开始便全数放在那几张样式雷的图纸上,得知巴乃水下的楼与图纸上的建筑异常相似,理所当然会揪住这个点一意追查下去。至于这山洞内的东西,她当然也是知情人,却应该不会主动提出要将其找出。秀秀说过,她奶奶对于当年的事记忆犹新,那种恐惧留下的印象都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轻易不会想去重复冒险。否则这四十多年里,她早就组织人上山无数次了,不会等到今天。

      而解语花就不同了,他没有参加过那场“史上最大盗墓活动”,对于它的惨烈仅限于耳闻。听某位前辈提起过被水泥封住的洞口里还着一部分未曾被带出的帛书碎片之后,他可能感到和自己的目的有着重要关联,便有了上山重探的打算。我想霍老太婆一定劝过他此行艰险,但最终还是未能阻拦,只能由着他带上一个和帛书同样有着不解之缘的老吴家后人试试运气了。

      想到此处,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小花一眼,这眼神还就正好跟他的对上了。看来我低头思索的样子一点没漏地被这家伙瞧了去。
      “有问题吗?”
      我心里多少有点憋闷,这小花的城府也够深的,如果一早就选定了小爷我当搭档直说便是,难为他到这份上了还半点口风都不漏。

      可惜虽有诸般好奇,却也只能暂且忍住不问。经过了许多事我也多少明白了好奇心害死猫并不只是句口头空言。很多时候人们保守秘密是为了维持某种平衡,随意去打破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我直觉小花不会害我,所以决定珍惜现在这份盟友的默契,尊重对方保有一定秘密的权利。
      我摇摇头:“没,就想知道发件地查出来了没有?”

      查询显示这单快递是发自四川省内崇州市一个叫元通的地方。看我对这地名感到陌生,小花让伙计拿来一张省内地图在茶几上摊开,顺着他手指落下的方向,我发现这地方几乎就是在成都的边上。

      原来这个元通只是一个小镇,清末民国时期繁华兴盛过一时。当年蜀道行路难,川芎、竹器、菜油在此集散,通通从汇江往外贩运,湖广、江西等省的商人也到此经商并建造会馆。作为这川西动脉的水陆码头,元通在自然迎来送往各路人马的同时自然也日益繁荣,鼎盛时期甚至被人称作“小成都”。现今虽然中转的功能不再,那些旧时的建筑街道却被完好保存下来,成了时下大热的“古镇游”去处之一。

      我开玩笑说“三叔”从来勾我去的全是些穷山恶水僻壤野岭,这次也算是好心弄了个旅游景点,此去就算全无收获也能看看风景。小花似乎看穿我其实心中忧虑故作轻松,只简单说明天一早出发,大不了把整个镇子翻个面,总能帮我把人找到了。

      行程已定,剩下就是多少还得给老太婆一个交代。

      要按我的习惯自然是该给这些帛书碎片留下拓片存底,然而时间紧急,只能先用数码照相代替。战国帛书是毋庸置疑的国宝级文物,不上交国家已是犯罪,经手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所以我俩也没要伙计帮忙,找了一间屋子关起门自己就动手干起来。

      打从山洞里出来,我自己都是头一次仔细看这些差不多是拿命换来的珍贵残片。以前接触到的只有爷爷留下压箱底的那几份拓片和那大金牙拿来的鲁帛复印件,这回终于亲眼看见实物,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动。我将那些帛书碎片展开摊好,先拿毛笔沾了清水将上面的泥土污秽轻轻刷去,几次反复之后文字图样便逐渐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我记得爷爷被裘德考骗走的那块帛书是一尺三寸见方的大小,宽度略大于高度。而这堆残片中最大的一片也近似于这个尺寸——除了有一个角缺损,几乎可算是完整的。整个幅面由三部分文字组成,中间是两段书写方向互相相反的文字,一段十三行,一段八行,四周是作旋转关排列的十二段边文,其中每三段居于一方。我那位“三叔”曾说过,破解帛书文字之难,除了这种文字世上能识者寥寥,还有一点便是由于这三部分文字是按按旋转方式排列,因此阅读时必先决定帛书的起讫——如果弄错了便全然无法解读。

      可惜我当初没有在这上面下过功夫钻研,更觉得这密密麻麻的文字有如天书一般,想到那裘德考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再加上机缘巧合才从中“看出”一幅星图来,换了我估计是瞪到眼珠子掉出来也毫无所获吧。

      对我来说,倒是环绕于文字周边的图案更有些意思。四方交角用赤、青、白、黑四木相隔,每段各附一图。画的均是些上古神兽,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却又为整幅帛书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神秘感。

      撇开文字内容不谈,单纯从艺术价值上来说,这千年前的先民留下的作品也是足以让世界震惊的瑰宝了。我看得啧啧称奇怪,却听一边的小花说道:“你说如果一把火把这些玩意儿都烧了会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心想他这想法未免也太不像是老九门传人该有的了。又想小花虽说也下过斗,却不知都是些什么级别。应该到不了鲁王宫西王母国的重量级,恐怕还是头一次接触到战国时期的实物,该不会是太兴奋了所以开这玩笑吧?
      “不用想,被发现了就直接判你个无期。”
      “神不知鬼不觉,有谁会知道。”小花似是轻笑了下,倒也没再说什么。

      建国初期长沙帛书案就害得我爷爷险些栽进去,几十年内又不曾有过新的帛书出土,它的价值只有更高。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帛书夹起放到相机脚架对准的区域里,忽然又有些感慨:“只可惜,都不知道当初耗费如此人力物力找出来的那么多卷帛书和竹简最后流到谁手里了。”
      哪怕从中选一部分上交国家,那也比“唯一一幅完整帛书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现状要好啊!虽然是半个土夫子,这方面我还挺爱国的。

      调整一下光圈,我让小花帮着将帛书再往左推移几寸。他依言伸手抓起帛书一角,却并不放下,看了会若有所思地道:“既然知道它会带来无穷后患,那还不如现在就销毁个干净。”

      我猛然抬头,捕捉到了灯光下小花暗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凛冽——他是认真的!脑内警钟大作,我下意识地就去护那帛书,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其实他说的没错:这些东西的危险性,实在要比它的历史艺术价值要更难以估量。

      不管这里面记述的是什么,能让老九门不惜倾巢而出,让裘德考花了半生心血去研究破解,连我和身边的人都无一幸免地被卷入其中,甚至连那个神秘的“它”都紧追不舍的东西,难道还不够可怕吗?一瞬间我不禁渴望如果在这帛书上书写的只是些无意义的词句就好了,这样它们就能单纯作为文物静静待在博物馆里,而不是被各方势力竞相争抢。可至今为止的各种事实都在指向一个答案:这帛书上记述的是一项足以颠覆整个现有世界的秘密,一个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记载下来的秘密。

      如果在这里让它消失……
      是不是一切就能风平浪静?

      我几乎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抓住帛书的力道情不自禁又大了几分。我和小花现在是各抓住了它的一角,偏偏我还不敢用力往自己这边扯回来——这可是千年前的织物,虽然似乎加入了金线使得它比一般锦帛牢固许多,可真扯烂了谁负责?沉默地僵持了几秒后,小花先松了手。

      帛书安然躺回了它本来的位置,可屋内的气氛仍显得凝重古怪——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刚才那话绝不是开玩笑。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幸好有个伙计的敲门声及时打破了这份尴尬。

      小花神色如常地告诉我是他叫的医生来了,要去重新处理一下伤口,说完便离开了房间。我暗暗松了口气,又有些自嘲地想自己终究是不够大胆。面对着国宝文物,纵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却也无法真的下手毁去。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所有帛书残片拍摄完毕后,照片用邮件发给了秀秀让她洗印出来交与老太婆,原件则一并锁进了保险柜。小花说要带我出门说去吃顿好的,对这提议我恨不得把脚也举起来投赞成票。跟山上大嚼了压缩饼干这么些天,嘴里早就淡出鸟来。

      在成都谈吃,火锅自然是不二之选。四川火锅跟北方的不同之一便是蘸料上的区别,除了常见的油碟之外还有一种干碟可选——完全由辣椒粉和香辛料堆成的一小碟子,嗜辣者觉得红锅口味还不够重,便用这个来加味。反正也是难得一次来,我索性要了一份试图挑战一番自己的口味极限。小花倒不怎么能吃辣,他解释说是自己小时候跟着二爷学戏,为了保护嗓子一直忌口,后来大了解放了,偏好清淡的口味却也已经改不过来。

      吃得辣自然水也喝得多,短短一顿饭下来三四趟厕所跑得我满头是汗。这火锅店是家老字号了,虽然生意极好,在装修上却实在太过漫不经心了些。这厕所也不知是排水系统出了什么问题,洗手池前的地上弄得一片湿滑都没及时清理。我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被辣的红通通的,看上去有些可笑,就顺势伸到凉水下胡乱冲了冲。刚关了水龙头,耳朵里听到啪、啪两声轻响——那是脚步踩在水里的声音。

      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这厕所是个仅能容纳一人的单间,进来的时候我肯定自己从里头拴上了门,所以这空间内平白无故地多出一个人来的感觉简直让人寒毛倒竖。

      我稍稍将头仰起了一点,眼睛努力透过滴水的头发向上瞟去,果然在镜子里窥到了身后那步步逼近的身影。眼看看着一只手举着什么东西从背后袭来的刹那,无处闪躲的我索性一矮身蹲了下去,同时用全身的力量撞向他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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