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那非

12、第十一章

　　柳家与皇室联姻。

　　柳家即前两次姻亲事件不久后，再次成为上京人的热门话题。不过，这次关键的问题悬而未决——到底柳员外出嫁哪个女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指的三小姐，没有指定其名到成了新鲜事——何时当今的皇帝下得出如此暧昧不明的圣旨？根本没有必要。然后，这次议论的人群中加上更多看热闹的人。

　　人们将编故事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多个版本的“联姻经过”风风火火传开。

　　惶恐的仰慕者们这次却没有机会再见到心目中的佳人。

　　此时的柳府草木皆兵。

　　他们能见到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锦服的异邦人，远远的用一双青色的瞳眸望着每一位有心拜访柳三小姐的人。大多数人只一眼看去，便会放却自己的念头。少部分与之有过对峙的人，也在三两招后败北。如此这般周而复始，此人的神秘程度直线上升。

　　青瞳更加被柳休仁看重。

　　而府中，又岂止一个“青瞳”？

　　环视聚集在身旁的众门人，柳休仁得意的笑出来。

　　青瞳不曾放过柳府家长的每丝神情变化，猜得对方想法后，淡漠的别开视线。近二十年来，这样的人他看到不计其数，各有各的结局。这样的人——好与坏，生与死，从来都只在一念间。
　　青瞳看着天空渐渐飘落的雪花，由零星，慢慢密集，有些像春日的细雨，却冰冷寒烈……不经意间，他看到远处晴雪阁窗口出现一抹熟悉的倩影。

　　为何这样的父亲，生得出那样的少女？

　　“若无要事，青瞳告退。”他轻轻颔首对柳休仁示意，在众人视线下离开。

　　如此傲慢的行径引来他人不满，以及嫉妒。他们见柳府主人并不介意，不好发作，全部怔愣的看着青色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的心不属于他……

　　迎面吹过夹杂细雪的冷风带着叹息，凸现出他的怅然。

　　却不知道，柳雪晴心意相属的人，痛过于他。

　　一连几日摒弃所有人接近，血亦寻独自靠在矮榻上，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轻锁。沉默良久，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咳了下。

　　他忽略了青王志在必得的野心，看来这次的举动真正的目标应该是自己。

　　猛然间，他抬起手向面前红木桌案挥去。

　　咖喇一声巨响，坚硬的木桌应声而裂，碎成千万块躺在地面上。

　　“二十年前就应该杀了他……”血亦寻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砰！外室大门被人撞开。

　　下一刻，迟秋和江凛天先后跑进来，随后还有几个人。

　　原本熟悉的房间似乎豁然开朗，感觉上少了什么，却马上想不起来。

　　“桌子……”江凛天看到地上的木屑，再看向靠在矮榻上的人，衣角没有任何凌乱的样子。是他做的吧？肯定的答案反而变得不确定。不过……决不能惹到这个人，他现在越来越明确这点。

　　屋中有很久静寂无声，屋中的人百种心思，没人开口。

　　江凛天硬着头皮干笑两声：“啊……那个，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点儿恨——为什么大家都是闷葫芦，这种事为什么总是轮到自己？

　　“没……”血亦寻一句话没讲完，胸口的痛痒再次涌上，他开始剧烈的咳嗽。

　　众人一惊，刚要上前却被血亦寻抬手阻止。

　　“我没事。”他脸上显现出一丝从未有的表情——苦笑，淡淡的，惨白的脸看来凄然无比。没来得及让别人看清时，他将视线移向窗外，看着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点点飞雪。飘飘飞落的银白在轻轻的寒风中，划出缥缈的弧度，不知道会落向何方。意图伸手拦住，只会让它融化，空留下一点湿润。

　　他想留住那个如同飞雪般纯白的身影，如果伸出双手能否留住她……

　　尽情。

　　禁情啊……

　　血亦寻闭上双眼。“你们下去吧……”再一次拒绝他人的靠近。

　　江凛天赶在众人开口疑问之前，点头称是——随手将大家推到外面。

　　“凛天，你做什么啊？”众人中唯一的女子——难得抽出空闲的艳针，左右看看众人凝重的神色，一头雾水。“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对裁衣缝制之外的事少根筋。

　　唉！叹息一下，江凛天瞥了眼表情严肃的迟秋，无奈的看看头顶高悬的房梁，重重叹口气，认命垂下头。“我说，你们不觉得血亦寻最近有些不对劲么？”

　　“嗯。”平日里哑巴似的管家竟然第一个出声。

　　然后其他众人一一表示同意。

　　啊啊啊……全部都感觉到了，却偏偏让他一个人傻瓜似的起头开口？江凛天一张嘴巴几乎合不上。有点莫名其妙的悲哀感。算了，不计较这些。

　　“迟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正色看向身旁的少年。

　　“不知道。”迟秋别开头。

　　“啊？！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少年突然叫出声，语调中带着焦躁。

　　“可……”

　　“我只知道——”迟秋没理会的顿了顿，“他这样下去，一定会死！”他说着用双手捂住面孔，颓然靠在身后的梁柱上，不再言语。

　　“唉……”叹息声中，周围的气氛变得沉重，无人开口。

　　外面的雪渐渐细密起来，然后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鹅毛般的飘落，覆盖大地上的一切，屋中似乎都能听到雪花沙沙落地的声音。

　　看着窗外的发呆艳针忽然打破静寂：“为什么穿红色呢？”白色不是很好？

　　“你说什么？！艳针。”她的话没头没尾，长久来大家还是习惯下来。

　　“红色。”艳针简单重复。

　　脑中闪过什么，迟秋放下手，环视过周围人的眼睛，想也没想的返回内室。内室已然空无一人，一袭红色的衣袍垂落在地面上，伸手捡起，却染上一手的红迹，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是血。

　　“主人——！”他惊慌起来，跑到外厅。“你们看到主人出去了么！”

　　“他刚刚走远。”在大家开口前，艳针指向空无一人的院落，那串刚才留下的足迹已经被落雪遮掩住。

　　“怎么了？慢些说。”管家沉稳开口。

　　“他吐血了！”迟秋拿出红色的衣袍，袖口上是濡湿的红迹，点点滴下。

　　众人开始慌乱。

　　远远的雪地中，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融入轻轻飞扬的絮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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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料错，青王果然选在此时现身。

　　血亦寻站在皑皑雪地中，眼前身着金丝绣线青色锦衣的中年人——权贵气息逼人礼下三分，一双闪现锐利的视线凸显出他蠢蠢欲动的野心，即使此刻他力持一幅祥和平静，知足常乐的模样。

　　血亦寻等着他开口，看他说得出什么话来。

　　“房先生，久不见面，没想到你我还有再见的时刻。”青王开口。

　　虽然有下属呈报一切，亲眼所见貌似二十上下年轻人的血亦寻仍让他心下惊诧，经历二十年的岁月这人竟无老态。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些微感叹，些微羡慕，些微怅然——自己已然老去许多。

　　“是没有想到，青王殿下。”血亦寻轻轻颔首。

　　世事岂是只人可以掌握的……他早已明白。若知有今日，怎会姑息这样充满野心的权贵之人，放任他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来——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后竟然也是他。经年的权谋经营不能小窥，再想除去必须花上些心力。

　　“多年来，先生安好否？”

　　“托福，安好。”血亦寻轻牵嘴角。

　　曾经发生过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明说了反而没有美感。

　　青王谨慎观察血亦寻良久，没想到那晚没能毒死他。扼腕不已的同时，意识到换了一个身份的人，依旧瑕不掩瑜的散发其独特的光芒，短短时间再度聚敛优秀的人才。如果得到此人的相助，大事必成。

　　在那张惨白的脸上读不出任何心思后，他决定孤注一掷。

　　“名人不说暗话，先生该知道本王的意图，还望先生可以助本王一臂之力。来日……”

　　“青王。”血亦寻打断对方的话，慢慢深长的继续说下去。“天下不会是一个人的天下。”

　　这样的回答算是直接拒绝青王的邀请。

　　二十多年，你的答案依旧如此。忆及当年一身轻狂的少年淡漠的拒绝自己诚邀，怎么能让他忍受下去！青王再也挂不住祥和平静的表情，阴狠的目光瞪着里在飞雪中的人。没有表情的面孔，在恼羞成怒的青王眼里像冷眼旁观的嘲讽，嘲讽他多年前的失败。

　　“先生真的拒绝？”青王眯起眼睛，口气不善。不为他所用的人，全部是日后的障碍——他坚信。

　　“青王殿下，血某已讲得很明白。”

　　“那么本王不得不请人留下先生，到府中一叙。”

　　话音方落，几个青色衣衫的人出现在青王身后。

　　疑心如此深重的人，绝不会一个人前来会自己，浅笑第二次浮现在血亦寻面孔上。

　　“青王，您以为这几个人拦得住我么？”他只是双眼注视青王一人，轻轻的寒风吹散覆在身上的白衣，慢慢扬起，仿佛张扬着雪白双翼的猛禽，蓄势待发，却让旁人陷入危机感，没有人猜得出他的目标。

　　他的话决不像玩笑。

　　“给我拿下！”眼前的人似乎可以轻易取走每个人的性命，包括他的。青王掩饰恐慌，匆匆下令。

　　忠仆得到指令硬着头皮上前。感觉即将得手的瞬间，眼前一花，一片几乎融于飞雪中的白影随着众人的进退而进退，身前仿佛被如刀般锋利物体划过。顿住身形后退的那刻，才发觉各人身上相同得位置——正当胸口的位置烙上深深的伤口，缓缓渗下红迹。这个人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瞬间头皮发麻。几个人再次上前时，动作迟滞犹豫不少。

　　他并非手下留情，他要的是那个人的命，胸口迟滞的沉重感却让他明白自己必须一次得手，闪过面前的人，血亦寻向青王所在方向掠去。

　　这个人！不能再姑息！

　　此刻，突来一丝绞痛从心口蔓延，他不加理会的加快动作，向惊立在原地的男子一臂挥去。

　　“王爷！”刚刚反应过来的忠仆惊慌的叫出声。

　　青王被叫声惊得缓过神来。但为时已晚，不得不闭上双眼等待剧痛到来。

　　锵——！电光火石间，竟然传来金属般的碰撞声。

　　没有预期的痛楚，青王疑惑的睁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他身前。一身白衣的血亦寻已然站在三步远的地方，用一双玄色的仿佛深渊般的眸子静静的看向这边，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几乎融入空无的飞雪之中。

　　异常可怕。

　　“青瞳？”青王心理一下缓和，脚步也浮软起来。

　　“你们还不快把王爷带走！”青瞳向远处的人喝道。

　　恍悟过来的人拥上前，将青王架走，留下青瞳和血亦寻两个人在雪中相对。

　　“房先生，对不住。”青瞳在那些人走远后开口。

　　“无妨……父子天性，必竟他是你生身父亲。”血亦寻压抑过胸口的憋闷，暗叹失去最好的机会，日后必定无数麻烦。

　　青瞳脸上闪过挣扎，却还是面露苦笑的点头。

　　谁叫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如何也不忍心看他死在自己面前——虽然……他该死。

　　“那么，在下告辞。”他向血亦寻行礼，慢慢转身走开。下意识轻轻活动右手，手腕上传来阵阵刺痛，不能自由的转动——看来，手腕腕骨断了。

　　青瞳嘲讽的勾了下嘴角，心下清楚，青王真正忌惮此人何处……

　　他偏过头回望身后的人，那一身白色融入雪中。

　　可以看到更远处，有人向这边急速奔来。

　　此刻，先行离开青王已经略略定神。

　　“房千彦，你果然是个障碍。”他恨恨地说，若不是青瞳及时现身，他那时必死无疑。“这一次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王爷。”身旁的人请求开口。

　　“说。”

　　“他不是没有弱点。”那人提示。

　　青王怔了怔，很快想到之前得到的消息。“呵！”他冷笑一声，差点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就是想求证血亦寻便是当年的房千彦。

　　上京柳府的三小姐，你作用大得很。

　　想不到，他会迷恋一个小姑娘。

　　青王忽然大笑出声。

　　“房千彦——千彦断识！本王到要看看你如何识得事态的发展？”

　　一行人渐渐远去，很快被落雪淹没。

　　纷飞的大雪，用银色掩盖所有的色彩，给人错觉一切都是那么纯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