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旭旭朝阳，灿灿流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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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疑惑，有不解，有羡慕，又有欢喜。
辗转反侧，寤寤思服，却突然福至心灵，——总有些东西是自己做得到的罢。
南湘这样想。便释然这样做。
昆南坊从庭院到内室俱是青石板铺地，澄亮亮冰凉凉，赤脚走在上刺骨的凉，活生生的石窟。虽说是不能把屋子推倒了重来再修再建再筑，可南湘也有法子。吩咐下去，表格勾图、蚕茧抽丝、煮丝染丝结丝，丝丝缠绕经线纬线穿过打结砸实、挽穗剪平：
——好副真丝挂毯，软金子一般。
南湘看着织女们小心翼翼的捧出，在月下微微放着光时便已有惊异，等自己轻轻用手抚摸，一滑而过时，那手感温滑得好似流水从手边滑过一般，不禁想着，若是挂在那门框上窗子边，开门，开窗，风一吹，——万千风景抵不过软帘掀。
浅苔要是不喜欢真丝，不喜欢丝缎，那也罢了。毛茸茸，软绵绵，各色的皮毛也能用上。南湘再想，用羊绒也是好的，——压平履实铺在地上，算是地毯。看着现在女仆们佝着身子，推着纯色的毛绒一卷一卷铺在地上，来来回回漫延开来，一眼张望去，像是瑞雪降地一般。
南湘昨天就想了，你瞧，抬眼还是青石未免难看了些，索性换上各色丝绸，如同波浪一般条条从边角连到边角，你看那波澜滚滚，抬眼便是蓝，深蓝浅蓝淡蓝天蓝蔚蓝各色的蓝，入目澄澈，如海如河山。
他见过水，见过河，见过湖，见过海，想必会喜欢。
好吧好吧，若是他这些都不喜欢，那就铺上丝绸亚麻纤维软皮，——先容她撤去这些石桌石椅石凳，就先让她换上这些木头，竹子，换上这些缠绕的藤勾出的椅子。树上缠藤藤缠树。
到后面，南湘倚着柱子，看着众人繁忙，听着耳边隐隐声响，心里猜着他会是怎样的表情，想着世间万般，何样不比石头好？他怎会不喜欢？
最后，还不忘放上那藤编的摇椅，藤椅上堆满软软靠垫，一屁股坐下去陷在棉花堆中，起不了身也不想起来，软和和柔绵绵好似摇篮的东西，他会不会喜欢。
若是、若是这些还不够的话，她也有法子，她还有那银线织成的毡毯毡帘，有金丝藤红漆的湘妃竹子的黑漆的竹帘，还有那五彩丝萝盘花帘，勾线丝络软帘，皮毯毛绒真丝挂毯：
哪一样不比石头好？
那石头屏风撤了下去，换上一架白丝上绣着江河天下景的绣屏。百川汇入海，海纳百川，不知道他喜不喜；
那折磨南湘折磨得九死一生的石头榻子也撤下去，换上铺着厚厚棉花毡毯的象牙塌，铺着白蒲草席，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那刻着飞天的石头壁画撤了下去，卷纸一张，墙上贴着卷轴，卷轴上画着瀑布飞流之下，银河三十九天，是南湘亲自挑拣，自己捧着图，心里思量，微微笑。
还有那墙角那只石头瓶子，也给眼尖的人撤了下去。换来青瓷秋水瓶，南湘亲手插上细碎小花，再放在窗前，一室内有细微的香。
好吧好吧，侍从们停下手，擦着额头的汗；好吧好吧，南湘停下手，环顾四周，看着焕然一新不复先前模样的昆南坊，心里喜怒难辨，又忐忑又满足；好吧，她已尽力，是再不能了的，若他再不喜欢，也没办法。
她尽力了。女孩只想讨个欢喜，奈何艰难。
她再揪心再是如何忐忑再是多么想让他欢喜，此刻也迈不开脚去。耳边有低吟的声音，从内室徐徐传来，清清澈澈。近在咫尺，一门之隔，她却迈不开腿，近在咫尺，却有些情怯。
她尽力了。若是他还是不喜欢，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可还有个家伙，不知别人心里如何不平又疑虑，还在悠哉悠哉一边唱，
“……正月银柳，插瓶头。二月的杏花闹枝头。三月桃花粉面羞，莫说春迟，尚还有四月槐花挂梢头……”
气。她在这里左右不是，他在门后兴致勃勃。她在这里左担心右思量，他在那边瞧着窗外花，想着山间的小调，悠哉又悠哉。
南湘气。
她不过就想讨好，让他欢喜欢喜不是，怎么弄得现在这么心虚？
偏某人不识趣，还在唱，“五月的石榴红似火，六月的荷花满清波。七月啊，七月凤仙花节节开，八月桂花树有花落地，零落成泥，遍地是香。”
“九月是菊花傲雪霜。十月还有芙蓉显小阳，十一月葭草吐枝头，腊月有梅花绽幽香……”
气急。南湘后牙磨，前牙咬，很是不平，一把夺过身旁女侍捧着的棉絮，夹在肩下，也不管那些儿女情长心中滋味了，她只想、她只想……
“一年时头，花魂轮流，两处缘起，三分情思，坐看四时花开时……恰其氛，却总逢君……”
她只想啊，
见着他，对他说，
我其实很高兴很高兴，见了世间万千事，你还会回来。
一手夹棉絮，小手轻轻抚胸口，她心跳得特别快。身边侍从早已识趣的远远退去，南湘狠下心，咬牙道：
不就一门一内室，她怕什么？
有什么怕？
她只想冲进去，然后，指着他，指着他——
指着他说，很高兴很高兴，遇到了你。你会回来。
一年时头呐，花魂会轮流，两处都缘起，尚有三分情思，闲暇坐看四时花开时，恰其氛，——却总逢君……
再再深呼吸，容她酝酝酿酿感情。再再深呼吸，容她沉沉淀淀胸臆。她还没进门呢，心就跳得这样快，不知是心急，还是心肌炎突发，连带着她脑子都有些糊涂，糊涂之余她能鼓起勇气，迈开步，走
不就一门一内室，怕什么？
里面那人好像真挺自娱自乐，她大张旗鼓领着一群人哐啷哐啷作响，可他一人哼着不知名的调儿愣是没出来看过一眼——南湘一步步磨蹭到内室门，手拽着手里丝帘子，正准备掀，突然飞来一个念头——她跑到他的屋子里疯魔，明明已经吵闹折腾成这样，他却终究是不出来看上哪怕一眼，会不会、会不会是不想见她？
掀了一般的手又放了回去，扭扭捏捏，连带着一颗心也扭捏起来。
掀开的帘子传来声音，清清雅，温温然，他在唱啊，“……正月银柳，插瓶头。二月的杏花闹枝头……”
他在呐，“……三月桃花粉面羞，莫说春迟，尚还有四月槐花挂梢头……”
声音好听得南湘面容绯红一片，心里似乎圈养着一只金铃儿，只轻轻一撩拨，就欢喜酸涩得挣扎起来，连声声心跳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让她就这样醉了吧，他就在后面，可她连掀开帘子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好吧就让她醉死在这里，醉死在这声音里面也好，她开始害怕开始忐忑开始有点不安——她一向是胆怯，可为什么她总是会不由自主，不由自主轻轻易易便醉在他声音里面？
初遇时纵然心中万分怀疑，还是一步步牵着他的衣袖，从花园随着他走进昆南坊——结果听着他的曲子他自个自顾自的唱，留得自己一人酸涩又酸涩，难过又难过，偏偏身子不听使唤，宁愿在石头上受苦，也舍不得走一步——和杏走，回去了，他送也不送，和现在一样看也不看一眼，自顾自的过着日子，偏偏她的心又不由自主的牵挂着，一步步走进他的故事，随他喜，随他悲，知道自己坠入泥潭无力抽身——现在，现在还是不由自主，她不由自主，即便心里还是患得患失不知悲喜惊慌，却还是不由自主步步向前，不由自主的掀开帘子——
不由自主，迈开步，跨门槛，心跳得快支撑不住。
掀帘，提脚，跨槛，她还未来得及四下顾盼，只一眼，便又醉了下去——
“……五月的石榴红似火，六月的荷花满清波。七月啊，七月凤仙花节节开，八月桂花树有花落地，零落成泥，遍地是香……”
是他。
“……九月是菊花傲雪霜。十月还有芙蓉显小阳，十一月葭草吐枝头，腊月有梅花绽幽香……”
是他。是他。一袭黑衣卷过天边夜色。一束黑发揉碎天上星尘。只留得一个背影便安静得出了尘。
石头做的大大的床。放在窗边。阳光倒了下来，照的人彻头彻脸，影子化成了水，水又成了光，光影交错，黑衣黑发，再流转不出颜色，他靠着，依着，背对着，阳光下，他在唱，
“一年时头，花魂轮流，两处缘起，三分情思，坐看四时花开时……恰其氛，却总逢君……”
便让她醉死在这里罢。
罢。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旭旭朝阳，灿灿流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