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晚》司虞

5、{五}

　　上元节这天我们家很热闹，柳家派了一桌的亲戚来吃酒，鞭炮连着放了好长好长，柳柳姑娘的花轿就到了我们破院门口。我躲在厨房门边看着沈庭把盖着大红盖头的柳柳抱进了屋。

　　后来他们拜堂，三拜之后送入洞房，我始终坐在厨房的灶下塞着柴火，锅里在蒸着一锅饭。

　　村子里的人都来吃酒，我觉得他们好虚伪，因为柳柳家有钱他们才高看我们一眼，我又觉得沈庭好无耻，靠女人赚来的尊重，有什么意思。

　　闹完了拜堂，大家就坐到院子里等酒席开，兰秀娘在隔壁炒菜，我在这边煮饭。菜陆陆续续的上，饭等了好久都没影儿，然后我听见有人喊：什么东西焦了啊！

　　我赶忙擦了擦手去掀锅，果然是饭焦了。

　　然后沈庭就过来了，他摇了摇头就挽起袖子准备自己煮饭。我觉得他大婚的日子还当厨子不大好，我就把他赶出去了，把锅里的饭盛起来放到一边，再重新洗米下锅煮。

　　这次我很认真，煮出来的饭很香很软很好吃，院子里的客人们很满意，沈庭在一桌一桌的敬酒，我端着碗黄黄的焦饭坐在灶下，柴火烟熏得我眼睛红红的。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依旧睡不着，宾客们都散了，我光着脚轻手轻脚的附耳朵趴在沈庭屋子的墙上，听了半晌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才满意的又轻手轻脚的回了屋。

　　柳柳姑娘嫁来后的日子，我们除了生活有所改善其他一切照旧，只是兰秀不怎么来看病了，她就算来了也是来找我的，我们俩就坐在河边上一边扯着草一边吃她家的栗子一边说柳柳的坏话。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柳柳却病倒了。

　　春天总是容易风寒多病，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沈庭很紧张，我很鄙夷他，心里更加厌恶柳柳，我觉得她一定是装病博同情。

　　然后有天我熬完了药端去给她的时候，我一顺手给她把了脉。这脉一把完，我手抖得一碗药全泼在了被子上，柳柳不是风寒，她的脉像又乱又快，我完全把不出病源，但是很明显的是，这绝对不是风寒咳嗽这样的小病，柳柳的脸上苍白毫无血色，她看着我勉强笑一笑。

　　我突然很想哭，我觉得我真是乌鸦嘴，以前咒她早早病死，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其实我是个善良的姑娘，只是嘴上恶毒罢了，天可怜见，我不想她死。

　　我从屋里冲出来的时候刚好撞到沈庭，我抓着他的袖子哭，我说：柳柳…… 他不说话，脸色很疲惫很难看，我的心就慢慢冷下去掉下去，我握着他的手臂抖了抖。

　　我把柳柳的事告诉了兰秀，她也很惊讶，她跟我一样，以为是我们说坏话咒的，她怕老天爷找她麻烦，就拉着我到前山的寺里去烧香告解赎罪。

　　天阴沉沉的，我们相扶着一脚一脚的往山上走，我不晓得这破寺庙建在半山腰做什么，要是在山脚下多方便。然而我还没有抱怨完，天就下雨了。

　　我跟兰秀小跑着往寺里去，到寺里时雨已经渐大。

　　我们跪在草蒲团上，三拜之后虔诚得烧了香，老和尚找我们要香钱，兰秀在身上掏出半天也只掏出三文，每柱香三文。我欲哭无泪，我身上半文都没有的呀。

　　兰秀把钱给了老和尚，我们求了半天说明天来送，老和尚不同意，兰秀只好丢下我走了，她走的时候说：一会儿雨停了我给你送来！

　　我这时候只能选择相信她，我就坐在草蒲团上等她来。

　　可是这雨下个没完没了，一点不见要停的样子，我心里着急，在寺庙口踱来踱去，老和尚怕我跑了，眼睛始终盯着我。然后我在雨幕里看见了沈庭，他打着把破伞急匆匆的来，我悲人中来，快跑了几步冲到了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着。

　　他的手掌冰凉冰凉，覆在我颈脖上那一块湛红的胎记上，不晓得是他跑快了还是怎么样，我感觉他的手在微微的抖，我无端跟着也抖了抖。

　　我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柳柳在屋里咳嗽，一声接一接的，那声音就像锤子捶在我心头上似的，我又害怕又担心。

　　我自己拿了软巾擦头，坐在堂中一直瑟瑟发抖。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沈庭屋里说话的声音渐渐止了，最后归于沉寂，四周黑暗，只有淅沥的春雨，嘀嘀哒哒的掉在堂中摆着的一只盆里。

　　我呆呆得看着沈庭从屋里出来，擦着头发的手就停了，我问他：怎么了？

　　他不说话。

　　我犹豫着进了屋，入眼所见，床上的大被子盖住了整个柳柳，头脸都盖住看不见，我吓得踉跄没站稳，一头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