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晚》司虞

1、{一}

　　我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中时被刘妈妈捡到，她放我在青楼长大，青楼有一个很烂俗的名字，叫万花楼，我不喜欢，但也只能是不喜欢，好似天底下的妓院都喜欢叫万花楼。

　　万花楼里很多姑娘，有的卖艺不卖身，有的卖身不卖艺，每天有形形色色的男人来来往往，我也是卖身不卖艺的，不过我是打杂的，专门在万花楼里做些洒扫的工作，至于为什么刘妈妈没让我接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还太小吧，我还只有十一岁，不足以引起男人的注意。

　　可是刘妈妈说，因为我丑。我对着镜子看了好几遍也不觉得我丑，除了耳垂下蜿蜒到脖子上的一片胎记，其他我一点都不觉得丑。

　　然后我开始学会把头发留长，遮住那一大片湛红的胎记。

　　因为这块胎记，刘妈妈给我取名叫小红，后来叫了几天觉得太俗气，影响万花楼的形象，所以她又改成了红衣，刘妈妈说，从此以后我就很喜欢穿红衣，虽然我觉得尚在襁褓时的我应该是分不大清红衣还是绿衣的。

　　在这万花楼里我只喜欢一个人，花魁画锦，好听的名字，好看的人，还有一副极好的心肠，除了刘妈妈，她是对我最好的，可是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我与她也不是十分亲近。她是在这楼里属于卖艺不卖身的，她会一手极精湛的琴技，还会写字作诗，总的来说，是一个才女而非妓女，只因生活所迫，不得已栖身在万花楼。

　　她来万花楼的那年我才七岁，我带着她往厢房走的时候频频回望，而她始终看着前面一个点，似乎我根本不存在的样子，我就很不乐意，在她刚来的两天里，在她床上放过蚯蚓，在她茶里加过巴豆。可是她一次都没怪我，还给了我很多东西，像什么珠玉小耳坠之类的小玩意儿，我很喜欢。所以在那之后我就对她好一些，至少不做害她的事了。

　　本来我以为刘妈妈会很快把她放出去迎客，然而我又一次猜错了刘妈妈的心思，刘妈妈用一个月时间把她的名头炒得极响，却始终不叫她卖身。虽然我也不大晓得是她自己不愿意，还是刘妈妈用所谓的欲擒故纵。

　　在万花楼里，我大部分时间就在后院的角落里听声儿，院门外就是闹市，总是有很多叫卖声，卖包子的，卖糖葫芦的，还有卖胭脂的。我不爱胭脂，所以我就忽略卖胭脂的财叔呼天抢地的吆喝。

　　正在我捂着耳朵嫌弃财叔的破锣嗓子时，一个人从后门溜了进来，我淡然的看着他，他冲我竖起食指嘘了嘘，我觉得他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他来过多少次了，我从来没有告发他过。他是来找画锦的，画锦好像也喜欢他的样子，为了画锦我就甘愿给他们放风了。

　　画锦来万花楼一年后，他就出现了，我不大晓得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过也不关我的事，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丢我一个肉包子，我也很喜欢。

　　这次他来没给我包子，我有点不高兴，但看在他是第一次违规的情况下，就不多计较了。

　　通常他们会面不超一柱香时间，有时候他也会出现在一楼的花厅里，不过他都是来喝酒的，也不叫姑娘，也不叫画锦，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始终在二楼往画锦房里的那条道上。

　　我知道他也想赎画锦，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没钱，所以他只能看着画锦应付一个又一个肥得流油的秃顶老男人，他也是没法子，我很能理解他。

　　日子慢慢腾腾的过，到七月的时候楼里的生意就越发好，我抱着水壶穿过西院的走廊时，看见画锦的房里一片火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火光已经迅速舔舐着往四周扩散，不出片刻，楼里呼声四起，所有的人都往外跑，我也扔了水壶跟着他们往外跑，刚跑出院，就看见一个人往里冲，是他。

　　我觉得他发神经了，楼里的火已经漫天漫地的看不清了，他还往里跑，不是找死吗？

　　我跟着他往里跑，在他冲向火屋时，不顾一切的拖住他往外拽，我的力气一点都拉不住他，后来是刘妈妈用肥胖的身子把他推出去的，刘妈妈又当了一回好人。

　　他在这场火灾里晕了过去，等他醒来的过程中，我又成了个孤儿，只能守在他身边。

　　刘妈妈回乡下老家，家里情况不大好，是不能再带着我的，我想了会儿，就一口水一口水的把他灌活了。

　　看到他睁眼，我迫不及待的说：“你得收留我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觉得他是绝对不能抛弃救命恩人的，结果他果然答应了，只是可惜，他也是个穷鬼一个，他带着我住到了一个小镇上，我们用身上所有的钱租了一间民舍住了进去。住进去后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大夫，他叫沈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