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卡农 ...
-
跟着覃天泽离开的时候,我看见莫南的剪影,还是侧着这个方向。
覃天泽拉着我的手,从侧门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覃天泽说,霜,我推掉好几个通告从香港赶回来,只是因为他们说这次你会出席。
他又说,霜,还记得我们三年前的约定吗?这一次,我带了求婚戒指。
他还说,莫南那个不学无术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他的手干爽却很凉。将我握得很紧。我一路不说话,只是心跳如雷。
一路风景倒流。上了他的车,他说:“还记得不记得朝天门码头,多年前,我对你说……”
多年前,他对我说,等他有钱了,就带着我去海南的海边喝稀饭。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朝天门,上空的太阳,斑驳又明亮。鼎沸的记忆深处,覃天泽那狭长的漂亮眼睛,闪闪发光。
我心里没来由觉得惶惶。
中午,朝天门码头人不多。七月流火,风尚带着热温,扑面而来。这些年,重庆的夏天是一年比一年难熬。
我下车的时候,听见覃天泽笑着叫我的名字。
回头,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一把小提琴,笑得尔雅。一时路人侧目。
他低声说:“霜,想不想听,卡农?”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弹的曲子。
寻了一个凉爽的地方坐下,他试了音,眼神注视着我。深邃,带着星光。
手指轻拨,有优雅、低缓的琴音响起。
“我记得,十四年前,那个夜晚。你穿着厚厚的长靴。踏着雪,站在离我两米的地方,听我弹琴。”
琴声急了起来,覃天泽笑望着我,指尖缭绕,午时的朝天门忽然被他带来一股新鲜的空气。
我衬头,安静地望着这个已经二十九岁的男人。
想起十四年前,那个深冬。
回忆其实充满不可思议。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和覃天泽的回忆片段里,莫南的影子无孔不入。
包括,我和覃天泽的第一眼。
那个深冬,我在莫南的书本里发现了一封情书,还夹着莫南和桑梓接吻的照片。一时脸红心跳。举着照片不知所措。恰好莫南洗澡后出来,我一个紧张,拿着照片就跑。
莫南就那样披着浴巾追了出来,我将照片揣在怀里,就着风雪,一路小跑到了大街上,寒风刺骨,莫南最终没敢毫无形象地继续追。而我在风雪里,不期然望见了那个坐在霓虹下的长椅上,优雅弹奏小提琴的漂亮少年。彼时他的眼睛里,和风雪一样萧瑟冷清。
第二天,他成为了我的同桌。小区的章蒙蒙羡慕的说:“这个覃天泽,可是V中的尖子生。为什么偏偏来了D中呢?还成为你的同桌?”于是我用了将照片交给妈妈得到的五十元告密奖金请蒙蒙吃饭,得到了覃天泽的第一手资料。
十四岁以前,我和莫南睡一张床。
我有很不好的踢被子的习惯。对莫南的依赖性,甚至超过了父母。多年后,莫南笑嘻嘻地对我说:“我们的缘分,其实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小时候我甚至还给你换过尿布。你除了有踢被子的习惯,还有个更糟糕的习惯,喜欢捏着我的耳朵睡觉。有时候会将我当做奶妈,现在想来,刺激得不行。”
也就是这句话之后,我才忽然联系了很多前尘往事,然后发现一个事实:莫南其实真算不得什么好人。至少他的思想绝对谈不上健康的。那时候他除了校园第一草这个称呼,其实还有一个私下里流传的绰号:摧花校草。
五十元钱,收买了蒙蒙,还换来几张覃天泽的照片。
我躲在被窝里。整个头都埋了进去。和莫南一直是背对背睡觉,每晚他会玩手机到十二点,和他的暧昧女主们煲短信粥。而我通常情况玩游戏看小说。那晚却是例外。我就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打量着覃天泽的照片,脑海里总是想起雪夜的那双眼睛,那么美丽。
莫南那几天恨我入骨。我不知道那张照片后来引发了多少血案,只是他的生活费忽然被克扣,家长和老师对他上过几次政治课。却,总算是和我结下了不解之仇。
从此泾渭分明,我们之间虽还是处于一个被窝下,中间却隔了半米宽的鸿沟。
那一夜,照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耳边忽然想起了莫南的冷笑。
照片自然被莫南没收。然后,他双眼危险地望着我,哼哼道:“看来……我们家霜儿长大了……想恋爱了……”
我面红耳赤地瞪着他。夜色里,他的眼睛很亮,也很冷。带了不可名状的色彩。
那天之后,我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第一次单独睡觉,很不习惯。抱着枕头,可怜兮兮的摸黑跑进莫南的房间,却正见他亦是不安稳地来回翻身。手机还亮着。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床边,借着手机取光,发现了桑梓发过来的彩信。那个清纯的学姐,却是眉眼妩媚,一条裙子下滑到了腰际。
掀开莫南被子的手,忽然僵住。
于是习惯了一个人睡觉。习惯了莫南的成长。习惯了听别人兴致勃勃地讨论,高中部的校草莫南,如何风流倜傥如何花心如何玩世不恭。
同时,习惯了自己的身边,有那么一个叫做覃天泽的男孩子,眼神温润,帮我做笔记,给我讲题。
耳边忽然起了尖叫。
我一个晃神,覃天泽原来已经被一群新潮的小萝莉围住。那些带着崇拜的目光,被覃天泽应对自如地接收。他眼神穿过人群,望着我,悠远的笑容带着难言的涩。
一曲终了,他提着小提琴,朝我走来。
“霜,你愿意和他离婚吗?”他说。人群里再次泛起尖叫。
我脸发烫,望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