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第六十二章执念难放 ...
-
躺在观澜阁的观景台上,地面是寒冰一样的凉,刺透我的脊背。我听到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强烈的光线,毫无遮掩,落进我的瞳孔里,剔透的水珠瞬间从眼里渗出。
我想起了那个宽阔的脊背,坚实而又安定,使我每一次趴上去都会睡着;我想起了那风雪中交握的双手,寒冷而又温暖,使我有着一瞬间的失神;我想起了那张踢开门后冰冷的脸,带着冻死人的寒意,却让我感动地想哭;我想起了黄昏的海滩,他缓慢却又坚定的誓言,那一刻我完全放下了心防;然而,我还想起了……那漫山遍野,血红妖冶的彼岸花……
这世间有什么能是永远?永远究竟又有多远?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这就是自然的法则!我笑了,一手覆在双眼上,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如何可以不嗤笑?是我先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因此受到了惩罚也是理所应当,也因此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因为他有他的抱负。
早已知他非池中之物,却还要求他儿女情长;我,不是活该吗?
《法句经》有云:“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
萧翊,我不会怨你,不会恨你,我只会——遗忘。
是这样反复的春,乍暖还寒之时,最难将息。
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拍了拍衣袖,微尘在阳光里轻扬……
现在,就让我迈出遗忘的第一步吧。
避过下人,悄悄来到别院的后门,这里冷清如故。我四下打量了一圈,趁着没人,从后门溜了出去……
穿过密密的树林,我又看到了那一片海滩。
潮涨潮落,海浪时卷时退,一切好像都未改变,却又正在改变。谁又能断言,曾经奔腾的波涛,就是现在起伏的波涛?想到这儿,似乎已有些痴了……
我怔怔地站在岸边许久,只是觉得心正在慢慢地变空,一点又一点,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心间缓缓流失。直到海浪击打礁石发出沉闷的一响,我才幡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一步步走向上次的那块礁石,每一步都沉重地令我发怵。从岩缝中掏出心犀,碧绿剔透的玉色发出温润的光泽,似讥讽,似轻蔑……
死死地纂在手心,我一直都希冀着能有一天和他一起从这里取出。
然,一切,终变成了镜花水月。
手慢慢松开,我再看了眼掌中的玉石,眼一闭,向着海中狠狠抛去。
睁开眼时,只看见心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然后坠入了海中。波浪滚滚,匆匆而逝,心犀就这样葬入了大海。
轻扬唇角,我又从相邻的岩缝中掏出了有灵。
在掌中掂了掂,我正想如法炮制,地上凭空多出的黑影一下引起了我的警觉……
迅速将有灵收到怀中,再侧身一避,一股劲风勘勘与我擦身而过;转过头一看,那里果然站了四五个蒙面的黑衣人。
他们要杀我?
脑中齐先生的话倏然响起“这个弱点,必须除去”。
萧翊,你的心好狠!
来不及怨怼,看着渐渐向我围拢的黑衣人,我迅速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把石子,向那几个黑衣人使劲砸去……
那些石子当然无法砸伤会武的黑衣人,却稍阻了他们的行动。趁着他们侧身闪避的当儿,我拼命向着右边包围较疏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忖度下一步该怎么办。
别院肯定是不能回了,既然他要杀我,我就这样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那又往哪儿去?在虞韶,不,准确地说,在这个时空,谁又可以帮我呢?……
正忧心如焚,一股劲风裹挟着凌厉之势,已向我的肩井袭来,接着我就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再也动弹不得。
一个黑衣人走到了面前,我绝望地闭上了眼:“要动手就快点,也好早点给我个了断。”
“姑娘误会了。”我惊讶地睁开眼,面前的黑衣人冷冷地道,“我们主上要见姑娘,还请姑娘配合一点。”
主上?大脑在快速运转,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他?
不可能!他又怎会亲身涉险?尤其是在如此关键的时期。脑中刚刚建立的想法就立刻被我推翻了。
那么又会是谁呢?既然不要杀我,很显然就不是虞韶国那一边的。
一边思量着,我一边冷冷一笑:“现在这种情况,我还有得选吗?”
“啪,啪,啪” 鼓掌声连响三下,接着身后传来一管低沉暗魅的声音:
“这么久不见,小鹤还是如此伶牙俐齿啊。”
我的心瞬间就被提了起来。
“主上!”
身边的那几个黑衣人纷纷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他难道不知道这里是虞韶国吗?以他的身份……
我默叹了一声,为何他就不能放下执念呢?
叹息之时,下巴已被人挑起,两人的视线缓缓对上,我强笑了一声:
“好久不见,冷陛下。”
冷冶宣深深地看着我,晦暗的眸中暗藏着各色情感,在与我的目光胶着片刻后,放下了扣在我下巴上的手:
“倦鸟还要归巢,小鹤,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吧。要知道,朕可是专门来接你的。”
眉心在听到他自称朕时忍不住微蹙了一下,细细打量了一下却又发现,他的这一声朕的确是喊地当之无愧。
虽然只是一身玄色便装,无形的压迫感还是扑面而来。面前的男子,虽然形容未变,其威严凛然的气势却是愈加浓烈,恰恰印证了一句话“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用来仰视的”。
虽然他霸气依旧,却不再是那个燕宫的太子。他,是大燕的昭平帝。
眉尖一挑,我乜视着他,讥诮地笑道:“难为陛下为孔灵鹤做了这么多,还真是让孔灵鹤此等民女惶恐。按规矩,孔灵鹤是不是应当先谢恩?”
我当然要谢恩?若不是他,又怎会有和亲一说?我又怎能就此认清了萧翊?理智告诉我应负主要责任的并不是他,可我还是止不住地想要迁怒于他……
“小鹤。”他静静地看了我半晌,忽而抚上了我的脸颊,“为什么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说话呢?”
琥珀色的眸中闪过几缕受伤的神色,我怔住了。这是那个乾坤独断的昭平帝啊!为什么,为什么他居然会这样看着我?为什么他要这样为我费尽心机?……
许许多多个为什么同时自脑海升起,却最终化为了唇边的一声唉叹,我抬眼对他苦涩地一笑:“何必呢?我并不值得。”
“谁说你不值得?”他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朕说值得就值得。”
语气依然霸道如昔,我忍不住又苦笑了一下:“你说值得,你说爱我,可你扪心自问,事实真的是这样吗?身为天之骄子,自小就不容他人违逆你的你,只因为我刚入宫时的与众不同才会令你产生兴趣,而我后来的拒绝,更是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的理由。冷冶宣!你懂什么是爱吗?爱不是霸道地占有,而是充分的尊重。可是看看你,你尊重我吗?你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将我锁在那四方的院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你的临幸,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在高高的宫墙内虚度自己的青春。”讲到这儿,我的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若不是被点了穴,或许此刻我已激动地浑身发颤,“不!你并不爱我,你一直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执念,倘若有朝一日你得偿所愿,不出半个月,我就会像一堆无用的垃圾,被你弃之一边!”
努力平复着心潮的起伏,我竭力放缓了语调:“我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向我这样无才无貌的女子,大燕到处都有,陛下又何必如此执著?学会放下不是更好吗?或许执念放下后,你我都会更加轻松;也或许,放下后你才会看清你自己……”
“够了!”冷冶宣突然喝道,右手霸道地扣上了我的下巴,逼着我迎视他。
琥珀色的双眸倏然变深,我可以清晰地感到他毫不掩藏的怒气:
“你凭什么指责朕不懂爱?你凭什么不负责任地说朕只是执念作祟?难道像你这样跑个干净就懂吗?还自知之明,”他嗤笑一声,“朕不知道你那么强的自卑感究竟从何而来,但朕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朕对你绝不是一时的新鲜。”
“还有……”他的脸颊倏然贴近了我,过近的距离甚至可以让我感受到他的鼻息,“朕自有朕的方式宠你爱你,你就不需要再找那么多理由了,这一次无论你愿不愿意,朕都不会再允许你逃离!”
我被他的这一大段话给彻底震住了,半晌才又牵起一抹讥诮的笑,冷然道:“好,陛下不愧为陛下,孔灵鹤也无话可说。孔灵鹤只想再问一句,倘若有朝一日孔灵鹤已威胁到你的江山,你又该如何取舍?是杀了我,还是做一个被后世所唾弃的昏君?”
他的脸色随着我的话问出而慢慢改变,半晌也沉默不语,只是看向我的眼神无比复杂。
果然啊,终究是野心比较重要。
此刻我已慢慢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也不由为适才自己的莽撞之言而后悔。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为我放弃生平的追求?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名留青史!何况他们本非池中之物,皆有鸿皓之志,安能困于此方寸之间!倘若他们为了儿女私情而英雄气短,无论是谁,我都会先看不起他!
想到这儿,神色已有所和缓,我正欲开口收回这一难题,就听到身后的黑衣人一声大喊:
“主上小心!”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其中一个黑衣人已迅速缠住我的腰,向后疾退……
身后劲风凌厉,虽然黑衣人在飞速急掠,但那股凌厉的劲风总是无法摆脱,甚至有越靠越近之势,近到还没等黑衣人窜进树林,一把剑已在黑衣人的背后穿胸而过。
血一点一点滴落到我的肩井上,瞬间染红了浅色的衣衫,而原先夹住我腰的手也一点一点松开,眼看就要放开我,任我滚落在地……
就在这时,一双手自身后接住了我,下一秒我已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深邃的眼眸,俊逸的脸庞,还有那魔魅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有了一刹那的恍惚,却又于瞬间被打破。那种感觉,就好像贪吃的孩子刚拿到一块糖想要吃下去,却又突然被别人夺走了。残忍,尖锐,而又……无奈。
也许是从我的眼神里感受了出来,萧翊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与无奈。接着他将我放到林边,解开了我的穴道:
“在这儿等我。”
说完,他就向正在不远处激斗的多人快速掠去。
很显然,冷冶宣这次的虞韶之行,所带的护卫并不少,而且身手大都不错。想起上次差点劫走我的那几个黑衣人,再联系今日那几个黑衣人并不称冷冶宣为陛下,而是称其为主上,不难猜出,场中激斗的那八九个黑衣人乃是魑魉中人。
听说魑魉中人只效命于大燕的天子,听说魑魉中人都是死士,听说……无论听说了什么,至少我可以稍微安心一点儿了,因为在那八九个魑魉的护卫下,冷冶宣应该可以安然离去的。虽然萧翊带去的人也不少,但皆是普通侍卫,面对着训练有素的魑魉,萧翊纵然身手不凡,却也一时无法近身攻击到冷冶宣,而在冷冶宣身后,我已隐然看到了几匹马。想来,冷冶宣只要尽量拖到马的旁边,就可以利用马摆脱包围。
显然,萧翊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听他一声令下:“从四面给我围住。”
侍卫们迅速四散开来,眼看就要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冷冶宣及那几个黑衣人包围其中。而那几个黑衣人忽然连施狠招,招数之猛,凡是近身的侍卫皆不能从他们手中走过一招。
看来他们之前是保留实力啊!
看到这儿,我不由微微摇头,真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魑魉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萧翊既阴且冷的声音和着风传来,“众将士听令,凡是擒得昭平帝之人,无论生死,皆赏金千两,官升三级!”
看着包围圈外悠然站立的萧翊,一股寒意忽然自心间升起:以他的武功又怎会花这么长时间还无法将人给擒获?之所以冷眼旁观,无非是想看着敌人的垂死挣扎的样子,这种心态就好像猫抓老鼠,先要戏弄一番,才张口咬死。
多么狠毒,又是多么可怕,他真的是我认识得那个萧翊吗?还是我从未真正认识过他?尽管不接受冷冶宣,可他为我所做的一切还是让我为之深深感动,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擒获?可是渺小如我,又能如何做呢?
脚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枯树枝上,发出“噼啪”声响,也立刻吸引了不远处萧翊的注意。
望着他回过头来时诧异的神情,那一瞬,记忆之门被猛然打开:我忆起他曾说过“你,是我今生唯一认定的人”;我忆起他答应虞韶王时,脸上果断而又决绝的神情;我还忆起,他雍雅的浅笑中总是带着三分狡黠,三分深沉,还有那四分的,温柔……
“不!”
我猛转过身,向树林深处发足狂奔而去。
怎么会无法放下?为什么会无法放下?不过是一种执念,不过是一段孽缘,又有什么难放下?孔灵鹤啊孔灵鹤,为什么这一次的心魔会这么强大?强大到,只要努力放下,就开始失控。
身后传来急奔的声音,应该是他追来了吧。
不,不能让他追上。因为我知道,这一次被追上,就再难逃离!
心里不断地盘算,,我拼命向前奔跑着,只感觉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难道这一劫,我真的逃不过吗?
“不!”
伴随着萧翊的高声叫喊,我猛地停下来,看着半步之外的天空,唇角轻轻扬起。原来,我已奔上了那处悬崖。绝壁临海,从崖顶向下望,可以看见惊涛拍浪之景。只是,现在显然并不是观景之时。
“鹤儿,你……”
转过身才发现,萧翊的脸此时煞白一片。
“不要过来!”看着想要靠近我的萧翊,我厉声警告道。
看到萧翊难得听我话,真的停在了那里,我笑了,带着几分满意,几分讥诮,与几分冰冷:“萧翊,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缓缓说完这句话,我转过身,轻轻一跃,在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中,投向了崖下幽碧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