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情》雪瑶月

61、第六十一章鱼与熊掌

　　从若痕口中得知幽素郡主来访时，我正倚在榻上聚精会神地读着史书。要知道，虞韶的历史我并不了解，可萧翊是虞韶世子，倘若不把这个国家的历史摸熟一些，以后他若有了些什么举动，我也必然被蒙在鼓里。
　　听到若痕说幽素郡主已至前厅，我垂眸而笑。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又或者，是我之前太看得起她了？
　　撂下手中的书，我站起身对若痕淡然一笑：“那就带路吧。”

　　顺着蜿蜒地长廊，我来到了前厅。
　　刚一走到门口，就见到厅内，幽素郡主仪态端庄地坐于椅上品茶。那悠然闲适地样子，简直就像是这里的主人。
　　有些不爽地轻咳了一声，幽素郡主微诧地抬头，然后放下手中茶盏，笑盈盈地看向了我：“孔姑娘可算是来了，我还真怕你不肯见我呢。”
　　话里有话？我也牵起一抹淡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郡主大驾光临，我又岂有不见之礼？而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说对吗？郡主。”
　　幽素郡主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复而莞尔：“孔姑娘说得不错，这一面我们早晚得见。谁让我当日一见到姑娘就倍感亲切呢？”说完笑吟吟地看着我。
　　“郡主的这番话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了。”
　　我淡笑着，期待这位郡主接下来的花招。
　　“我可并非虚言哦。”
　　见我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姑娘贵庚？”
　　她不知道问别人年龄是很不礼貌的吗？想了想，我还是笑着告诉了她：“过了生日就足十八了。”
　　“姑娘都已十八了？”她一脸诧异地看着我，“还真是看不出来呢，要我看至多也就二八而已。”
　　我无谓地耸耸肩，也难怪她这么惊讶。古人大多早婚，在我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几个的，那也是成把抓。
　　“既然姑娘虚长我几岁，”幽素郡主笑着对我眨眨眼，“那我不如唤姑娘为姐姐如何？”
　　什么意思？扮猪吃老虎吗？
　　我心里忍不住冷笑一下，然后慌忙站起身，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郡主乃千金贵体，又岂能与我等白丁姐妹相称？”说着还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这有什么不可以？”幽素郡主笑看着我，似乎很欣赏我这副小船无法载重的模样，“既然本郡主说可以，那自然就可以。从今儿起，”顿了顿，眸中闪过一抹精明，“我就称你为孔姐姐，而你就称我为颜妹妹。”
　　无聊的戏码。我竭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甜甜地一笑：“颜妹妹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幽素郡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到了我身旁的椅子上，亲亲热热地挽住了我的手：“我一直都想有个姐姐，天可怜见，今日居然让我得偿所愿了。”
　　“能有郡主这个妹妹是孔灵鹤的福分。”我垂眸低笑，心里却是不耐已极。她若是像段紫玉那样也罢，偏偏跟我玩这套姐妹情深的把戏。想先放下我的戒心，然后一步步将我拉进你准备好的陷阱吗？可惜，你弄错对象了。
　　“孔姐姐啊。”
　　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吗？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颜妹妹有事？”
　　她环视大厅一圈，颇为感慨地道：“听说，孔姐姐这几日一直呆在府里？”
　　有意思！
　　我点点头，故作疑惑地看着她：“是啊，这几日都呆在府里。颜妹妹，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她一挑眉，“孔姐姐一直呆在这儿，就不嫌闷吗？”
　　“哦？”我眼睛一亮，“那颜妹妹都有些什么好提议？”
　　“提议倒是有，”幽素郡主笑吟吟地看着我，故作神秘地向我招招手。
　　我也是一笑，将耳朵凑了上去……
　　“如何？”
　　话一说完，她就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我心里偷笑，却又满脸为难地望着她：“这……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她观察着我的同时，我又何尝不在观察她。
　　“可……那里是……”
　　“没事的，有我呢。”她好像很满意我无措的神情，撤回了审视的目光，一脸无畏地道，“而且，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呃……”我低下头，观察着她的表情。她脸上神色不变，只是眸中的得意毫不掩饰，那是一种算计成功的得意。
　　“那好吧。”带着一脸下定决心的表情抬起头，幽素郡主眸中的得意已淹没在一片漆黑中。
　　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否则，即使这次拒绝了你，难保你下次不会想出更狠的招数。

　　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香车缓缓行到了虞韶王宫的宫门处，宫门处的士兵一看见香车就拦了下来：“停车。”
　　“大胆！你们可知车里坐得是谁？”随行的小侍冲两个士兵喝道。
　　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随后行了一礼道：“郡主恕罪，卑职也是按章办事。郡主若是想入宫，请先拿出入宫的令牌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小侍激动地就要冲到那两个士兵面前。
　　“贵子！”香车里响起一声甚为娇柔的女声，不过此刻听来却颇有震慑力。
　　那个叫贵子的小侍嗫蹑地退下了，接着那声柔弱的女声又响了起来：“今儿王后娘娘宣我入宫入得急，就没带令牌。两位就不肯通融一下吗？”
　　“这……”
　　“两个混账东西。”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发出这一声的是一个锦衣男子，此时他正从宫门里走出来。
　　见到了锦衣男子，那两个士兵忙行了一礼：“参见萧侯爷。”
　　“幽素郡主受王后娘娘之命进宫，你们居然敢拦着？你们的胆子倒是不小。”那个被称为萧侯爷的男子把脸一沉，冷冷道。
　　“可是……”
　　“别可是了，还不快让郡主进去！莫非要让王后娘娘久等？”男子把眼细细一眯，几缕异芒从中跳动而出。
　　“是！”
　　守卫的两个士兵无法，只得缓缓让了开来。于是，华丽的香车向虞韶王宫深处驶去……

　　“呼！幸好有五哥哥。”
　　轻放下微微掀起的窗帘，我转头看着身旁那个有着如释重负神情的美丽女子，唇角轻扬，淡然一笑：“是啊，这次多亏了萧侯爷。”
　　能不多亏了他吗？三个人中已有两个人出了手，那么另一个呢？该不会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请君入瓮了吧？也不知我的这一鲁莽决定会不会让我后悔……
　　车厢在缓缓移动，由于车的奢华，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震动，可我心却兀自震颤不停。萧翊，翊，我真的可以信你吗？

　　缓缓睁开半闭的双眸，我狐疑地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女子仍是温柔地笑着，可那笑意却让我暗自警觉。
　　“此处是如暮门，过了此门即是后宫。按宫规，除了王的銮驾，其余人等皆要在此步行。”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不觉喃喃道：“如暮门吗？”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处宫门的名字倒是取得贴切。

　　下了车，我跟在幽素郡主的身后慢慢走着。
　　素白的梨花，淡粉的杏花，深紫的牡丹，花香扑鼻，蝶影重重，可惜我都无心欣赏，我关心的是将要去的那个地方。
　　——“孔姐姐，不如我带你进宫吧。世子哥哥此刻定然还在，若他在那儿见到了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嘻嘻，到时他的神情一定很好玩。”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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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的，有我呢。而且，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轻轻地一句承诺，却不知付出的代价是那样的大。当日若知道会是那样的后果，还会轻易答应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界上永远没有后悔二字。

　　心情复杂地走着，我全没在意四周，却在听到幽素郡主的一声惊呼后，抬起了头。
　　“王……王的銮驾好像往世子哥哥的寝宫而去了。”
　　我一抬头，真的呢，不远处果然有一队缓缓而行的仪仗队，看那架势除了虞韶的王，实不做第二种设想。
　　“奇怪，王怎么会突然去找世子哥哥？按说，要见世子哥哥，派人宣就是，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而且，一般这时王应该都是在御书房啊……”
　　这可就要问你了！看着身旁那一脸费解的幽素郡主，我暗自冷笑了一下，却是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走！咱们偷偷跟上去看看！”
　　幽素郡主的俏脸上满是兴奋，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这其中隐藏的几抹算计。

　　转了几个弯，终于看见了那停在一处院落门口的仪仗队。此时，那个院门口正有着士兵把守，笔直的腰杆，警惕的神情，无一不是在告诉着别人，此时的院里正呆着一个大人物。
　　“现在怎么办？”藏在树后，我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情望着幽素郡主，脸上却是一派的愁眉深锁，“院门有重兵把守，你我又不会武功，又如何偷偷溜进去？”
　　幽素郡主蹙着眉叹了口气，忽然眼睛一亮，眸光奕奕地看着我，顿时引起了我的警觉：“我知道一个保险的法子。”
　　“你跟我来。”
　　说完就拉着我向一个方向蹑手蹑脚地走去……

　　“这是……”
　　我惊愕地看着幽素郡主在花草丛生的院墙外拨弄了几下，竟然就现出了一个洞。是的，这是一个洞，虽然不大，却足可容一个身形娇小之人躬身通过。
　　他们究竟花了多少心力来对付我？
　　“这是我，五哥哥，还有世子哥哥小时候一起挖的。”幽素郡主俏皮地一吐舌，“小时候，世子哥哥同我和五哥哥最是要好，可因为他是世子，总是比别人的课业要繁重。所以为了可以偷偷出去玩，我们专门在这墙上挖了这个洞，想不到……”
　　幽素郡主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感伤，那份伤感让人莫名地沧桑，“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个洞居然还是没被人填上。呵呵，真好，是不是？”
　　说到这儿她抬头看我，我想此刻的我定然是面无表情，因为她很快就变了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笑嘻嘻地样子：“好了，不说了，我们进去吧。”说完，率先从那个洞里钻了进去。
　　想不到来这儿一趟，我居然沦落到要钻狗洞！看着院墙上那破碎的一隅，我无奈地一笑，也钻了过去。
　　钻就钻吧，如今唯有以静制动方为上策，不是吗？

　　幸而这个墙洞是开在一处假山的后面，是以我们并未被把守的侍卫给发现。
　　“王儿，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溜进院的同时，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亦响了起来，听语气应该是虞韶的王。
　　“唉……”在平静了半晌之后，虞韶王长叹了一声，“王儿，寡人知道你不情愿，可是身为世子，你也有你的职责啊！”
　　萧翊并未开口，屋里一时又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很快就被虞韶王的又一声长叹给打破了：“罢了！你从小就极有主见，寡人也不好怎么逼你，还是随你吧……”
　　“父王！”萧翊的声音很低，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焦虑。
　　“行了，寡人也要走了。有空多去陪陪你母后，毕竟……”虞韶王顿了顿，“她始终是你的母后。”
　　伴随着声“恭送父王”，一个身着绛纱袍，气度不凡的老人从屋中缓缓踱了出来，令从假山后悄悄探出头的我不禁一愣：面庞清俊，眼神锐利，活脱脱一个老年版萧翊。
　　就在我愣神的当儿，虞韶王忽然停下了脚步，唬得我忙收回头。
　　“王儿，记住寡人曾经跟你说的：成大事者必须得学会狠心！”
　　成大事，狠心……一瞬间我的心都被揪了起来，心跳声咚咚，仿佛在提醒着我一个噩梦的开始。
　　果然，萧翊又喊了一声“父王”，这一次声音高亢而又激动，而我亦在同时看见了虞韶王的笑，一种满意与欣慰的笑。
　　虞韶王转过身，看着匆匆赶出来的萧翊，温言道：“王儿，你……”
　　“父王！”萧翊一把打断了他的话，急促却又坚定地道：“儿臣答应你。”俊逸的脸上有着的是果敢与决绝。那一刻，我的心也随之莫名地刺痛。
　　“真的？”虽然是背对着我，可是从那颤抖的语气中，我还是听出了惊喜，“好，好，不愧是吾儿，那寡人立刻就修书答复昭平帝，说吾国愿与之和亲。”
　　和，亲……
　　心仿佛被一个重锤砸了一下，不是很痛，真的，真的不痛，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而已。我想，我应该是累了吧！
　　虽然很累，可我仍然很平静，不仅如此，我甚至转首对身旁的幽素郡主甜甜一笑。
　　为什么不笑？她也只是个输家而已。甜美的笑容中隐藏着三分讥诮，枉我以为她有多聪明，原来她也不过是干了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而已。
　　幽素郡主回望着我，脸上的笑意终于敛了去，黛眉甚至还蹙了一下。可就是这一下，却让我心头火起！
　　她凭什么这样看着我？带着怜悯和同情的神色看着我？她不是也喜欢他吗？为什么她听到他即将与大燕的公主成婚时，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从容？！
　　不！我孔灵鹤又岂会稀罕他人的同情？何况……
　　嘴角上弯的弧度愈大，与此同时幽素郡主的眉亦渐渐舒展。
　　更何况，这个陷阱就是她挖的，我又岂能让她如愿？
　　看着幽素郡主最后凝于嘴角处的那抹浅笑，我一挑眉，转过头继续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记得爸爸曾经对我说过：人，能击垮你的唯有自己！

　　就在我与幽素郡主进行“眼神交流”时，虞韶王已带着大批侍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而就在他离开不久，那个齐先生出现了。
　　喝！总算是现身了，我就说嘛，对付我的人中又怎能独缺了他？
　　齐先生匆匆地进了屋。
　　向幽素郡主使了个眼神，我与她悄悄潜到了窗下，学着电视里演得那样，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往里面探视着……
　　厅里，萧翊半合着双眸坐于上首，而在他的右手边，齐先生依旧是一脸阴沉地坐着，只是那双深灰的眼不再逸出冷芒。
　　“齐先生。”半晌，萧翊蓦然张开了双眼，“不知你的看法如何？不过，”他顿了下，浅浅一笑，“我想，你应该是赞同的。”
　　齐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了口：“不错，在下的确认同殿下的选择。所谓帝王无情，殿下是注定要执掌这片天下的，又怎能因儿女私情而影响了全盘计划？如今，燕廷虽大不如前，却仍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在此时选择与之翻脸，虽不至于落败，却也定然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样的结局，我想殿下一定是不乐见的吧？”
　　萧翊抬眼瞅了他一下，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既然如此，倒不如接受昭平帝的和亲要求，将秋仪公主娶进门，稳住了燕廷，再在这三五年之內积聚足够的实力，将其一举拿下！”说到这儿，齐先生的眼里泛起了隐隐的激动。
　　“只不过……”齐先生话锋一转，见萧翊脸上神色不变，继续道，“只不过，在此之前，殿下还要解决一个人。”
　　手不由攥紧，就听到厅中齐先生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孔灵鹤。”
　　攥紧的手猛地松开了，只听萧翊轻笑了几声：“她？就不劳先生操心了。”
　　“不！”齐先生急急道，“王者是不能动情的，殿下，你若动情则势必留给了敌人一个弱点。所以……”他狠厉地道：“这个弱点，必须除去！”
　　“不过，如果殿下不忍心，那么在下……”
　　手倏然被另一只手拉住了，幽素郡主附在我耳边悄然道：“咱们走吧。”
　　考虑了一下，我点点头，跟着幽素郡主一起离开了。一切都仿佛未发生一般，只是疤痕始终是疤痕，永远也不可能消失……

　　坐在车里，我与幽素郡主都未开口，只是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思。
　　终于，这一静默的气氛还是被她打破了：
　　“你……不要多想。”
　　抬眼看看她，我都佩服自己居然还可以这么平静地笑：
　　“放心，我没事儿。”
　　何必猫哭耗子呢？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不仅要我心伤，还要我心痛破碎！
　　所以，你成功了，你们都成功了！我真的中了计，伤在这个名叫萧翊的男人手中。不是不伤心他的冷酷，也不是不伤心他的无情，只是最伤心的莫过于，他明明知道我躲在那里偷听，还能如此平静地作出，这个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哀，莫大于心死。
　　我真的相信你曾有过真心，只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而我，就是可怜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