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骨》萨赖河畔

5、绝美的乐园“小丑”

　　春听了一上午的摇滚，下午就坐地铁去了A区，预备购一些衣服和生活物品。

　　可人要倒霉，连喝水都塞牙缝。

　　她刚下地铁时，钱叫一个小偷给扒了。那是她的救命钱，颜面钱，怎么就这么被人算计了？她追着去，一路追。

　　追过地铁，追过多条街区，追到后头，蓦地想起来，竟连那小偷的面目都未曾看清过，就那么盲目地追着一个背影。而世间的背影，千人一律，皆是欠了债似的奔走匆匆，耍了赖似的模糊敷衍，到底谁是谁？又该找谁讨要去？

　　春精疲力尽，在游乐园停下来。

　　她忽然觉得绝望，蹲下身，抱着头，想哭。

　　耳边传来一个磁性男声。

　　“迷路了么？”

　　她抬起，看到一张滑稽的小丑的笑脸儿，满面油菜堆砌的笑脸儿。

　　她一惊，往周遭望去，竟记得不自个的处境。旋转的木马，笑脸的小丑，一群游戏人间的牛鬼蛇神。

　　“看来真的迷路了呢。”

　　小丑笑着，他的笑脸真假，也因为假，所以永远不落。

　　“这个气球给你。”

　　小丑把手中最后的气球给她，说，“人太小，乐园太大，所以总看不清回去的路。气球能飞得很高，看得很远，能带你找到回家的路。”

　　这番话叫*春有那么点儿感动。她看到那小丑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真是漂亮，似一轮未满的月，温暖地，浪漫地照着她，耀眼而不灼人，风情而不**。

　　她散在他的眼睛里，似一缕雾。

　　这样一双漂亮的眼为何长在一副面具里。

　　蓦地回过神，她甩开他“热情相助”的手，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信这玩意儿？”

　　她再看他，仍不过是一个小丑。大鼻子，大嘴巴，大耳朵，一径是大，可他的志向却那么小，只在游乐园里。

　　她起身，准备走。

　　那小丑从身后拉住她的手，那手未施油彩，那么软，似缕纱，缠着她，缠着她。萍水相逢，不清不白，这手便这样缠住她。

　　这样一双柔软的手为何长在面具里。

　　这样的“死缠烂打”正赶上她心情糟糕时，她很恼怒，转身甩手一挥——

　　小丑的面具竟被她挥落下来，红红绿绿的油彩在她面前龟裂，在废墟后是一张新生的天使的面貌。

　　她的魂魄出窍了。

　　他的美真是人间极致。似座罕世玉雕，从内而外一壁是通透晶莹，不染半点浊色。

　　他的发色浅金，浅得透光，又柔又长，细细密密，叫世间女人恨不能，一线一线地牵，一指一指地绕。

　　他的眉眼浓密又细长，似丰满的蝶的翅，掖着一缕温雅的纤弱的风情，一时间，竟有着一种男女莫辨的引力。

　　他的唇是十分好看的笑唇，嘴角翘翘，往上一提，整个世界便是山花烂漫。

　　这样的人，似在云里，在雾里，在水月镜花里，就不当是在人间里。

　　——她似乎，也许，确定见过他，在哪儿，却不记得。也许，他是前世的故人，八百年后这样唐突的重逢——诶呀，叫她毫无准备，这么迎头一撞，撞出一池的春光来。

　　女人天性轻率，最易遭受“美色”暗算。

　　头一遭有一个男人，使她有一见钟情的错觉。

　　但既然只是“错觉”，便仍可及时梦醒，悬崖勒马。

　　她的语气温和下来，道，“你还有事儿吗？”

　　他笑着，也不动怒，只执意要把气球给她。

　　“给你。就当是帮我圆最后一个梦吧，今天已经送出去很多了，就剩这最后一个。”

　　“我又不是垃圾桶。”

　　“这些气球不是垃圾，是放飞的梦啊。”

　　“你卖不完气球会扣钱么？”

　　她当他是一个职业小丑。

　　小丑有趣地笑了，道，“不是的，只是会有些遗憾。今天医院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就想做一些开心的有意义的事儿，看着每个孩子都开开心心地牵着气球，好像放飞着自己小小的膨胀的梦想那样，我真的特别开心。”

　　他是发自心底的开心，心底的，虽看不到，但因为他的美貌，叫人联想到他的善良。

　　“你是医生？”

　　一个摆布躯壳的“屠夫”来操心人的心灵，这般不务正业。

　　谁知，他又笑，道，“我就只是一个小丑而已，小丑的工作，就是给人带去快乐，这比治疗任何的身体疾病都要管用。”

　　她不喜欢“面儿上”的君子，可今次，她却因他的“善良”动容，她何时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易于共鸣的人？

　　她面上仍旧是不惯于友善的，总黯淡着一张俊脸儿。

　　小丑看穿她。

　　“你好像一直不开心啊？”

　　“这关你屁事啊。”

　　“你在游乐园里，就是我的孩子，身为小丑，我有义务让每一个孩子都开心起来。”他吃定她似的。

　　“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她倒是乐意享受他的“开心欢乐送”服务的，“好吧，我看你怎么让我开心……不过提前说好了，我没钱付你服务费，钱还刚被偷了。”

　　“拿钱换来的‘快乐’怎能算是真心？”

　　男人送的“快乐”怎能不明不白，轻易受得，当还时拿什么还？

　　他又变作了一个魔术师。只见他的身后，一只巨大的热气球缓缓地降下来，气球落地，她的心却“嘣”得乍出一股蒸汽。

　　他邀请她上气球。

　　“想去天上看看么？在高处的话就不会‘迷路’了。”

　　他吃定她。她不知他来路，不知动机，却不加警惕的，自愿往他的“圈套”里去。

　　她上了热气球。

　　热气球飞升，她的身子似乎还在原地，心在高空，仍一直上升，上升，快管不住它的心猿意马。

　　她在高空看世界一点点缩小，缩成她心头的一点痣，阡陌血肉中，却仍是迷途。

　　陡然念起旧来，心口一阵抽着一阵疼，哪里有心情看风景。

　　她坐下来，冷不丁一句，“这气球会炸么？”

　　“这很安全啊。”

　　“要是会炸就好了。碎成片，随风飘，还能落叶归根，也不必费这番周折。”

　　“看来，还是没能令你快乐起来。”

　　他很遗憾，那么精心浪漫，仍然讨不得女人的欢心。

　　可女人终究是易于满足的，嘴上不说，心头也是满的。心就那么小，缺一个口，也是小，因此，要补，也就补那一小口。只一小口，她便满圆。

　　春忽似做了一番内心挣扎似的，像对着他说，又似对着自己说，“磨叽做什么？要不生，要不死，既然不死，那也不能赖活，活就痛痛快快地活！”

　　她起身，对着天空，一声长嚎。

　　他竟是有些感动的。一个尘世里的女人，那么天真的，不做作的，不奢求地展露给他——还有什么能比这“风景”更浪漫呢。

　　热气球在天上兜转了一圈，画了个圆，可未满，还需散。

　　世间的萍水相逢，结局都是“散”，只不过一个是散了“再见”，另一个是散了“再不见”，不属机缘巧合，只看真心几许。

　　春是希望同他“再见”的，所以才留个后路，说，“今天真谢谢你，我怎么还你？”

　　“想好了再告诉你，有机会再见的。”他那么肯定能“再见”，势在必得。

　　终究是散了。

　　回去时，远远的，她听到他的咳嗽声，他似感冒了，体质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