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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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加阴得厉害，刀子般的寒风带着大雪扑在人的脸和手上。那雪片起初还能被体温融化，后来体温降下来，雪就堆在裸露的肌肤上，薄薄地积起来。杨志合着眼，睫毛上都盖着一层雪末，头发上更是缠进了大片雪花。
吴用摇着他，从容的脸上难得露出焦急的神情：“你醒醒，这里太冷，昏睡过去就了不得了！”
杨志的睫毛动了动，好似听见了他的声音，却连掀起眼帘的力气都没有。
吴用把杨志抱在怀里，扯起披风替他遮挡风雪。他四下眺望，目之所及处，皆是铺天盖地的雪，白皑皑地覆盖着一切。之前让人看的赏心悦目的雪中山谷，此刻却变成了轻而易举就能夺走生命的地狱。杨志皱起眉头，冻得青紫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听不分明是害冷还是因为忍受疼痛发出呓语。
来时的路已被大雪封住了，况且此处距离二龙山寨足有几十里路程，离最近的村寨也有十多里路，若要单凭两条腿走在那齐膝的雪地里，必然在半路就撑不住倒下去，更不必说带上昏迷不醒的杨志。
杨志昏迷中似乎感到了吴用怀里的温度，往他怀里偎的近了些。吴用把他搀了起来。杨志靠在他怀里，根本动不得一步。吴用索性把他背了起来，那大雪深埋到膝盖，便是独自一个人走，也极为吃力，更不必说身后还背着个人。
吴用的喉咙被风雪灌得刀割般的疼，一开口才知道嗓子已然哑了。他拉着杨志的手臂，让他圈住自己的肩膀，在他耳边道：“你搂紧我，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雪，等天晴了再作打算。”
杨志朦朦胧胧也听明白了他的话，手臂缠着吴用的肩膀，尽力攀着不让自己滑下去。
吴用背着他在雪里磕磕绊绊地走了几步，杨志的手忽地松开，重重地跌在雪地里。吴用赶忙回身扶他，却见杨志僵着那条受伤的臂膀，神情分明就是在挨着剧烈的疼痛。他肩胛疼得厉害，吃不住被人背着，肩头渗出了大片殷红的血迹，血迹染在雪地里，让人触目惊心。
吴用心急如焚，双手捂在杨志冻得通红的脸上给他取暖，一边四下环顾，却见不远处山林里落着些干枯的朽木，有粗有细，歪歪斜斜地从雪地里露出粗糙的断面。那些枯木多数是积年朽在林中的，还有些则是被刚才那场雪崩震断了，折在雪地里的。
吴用有了主意，脸上露出些喜色。他解下披风，给杨志裹在身上，并着他垫在身下的貂裘，就如同裹了一床被子，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寒气侵袭。
他在杨志耳边道：“你等一会儿，我去做个筏子，马上就回来。”
杨志蹙着眉头并没有反应。吴用以为他疼昏了，起身要往山林里去。刚站起来却感觉衣襟被捉住了，低头却见杨志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艰难地掀起眼帘，无言地看着他。
吴用被他那般神情望着，心头蓦然一紧，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杨志为了吴用不惜抛出命去，内心却始终不安，他不能确定吴用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深是浅，甚至连吴用是否会抛弃他都没有把握。他以前从不曾流露更不曾说，若不是在此时此刻，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对吴用流露出心底的脆弱。
吴用俯下身，轻轻拨开他被风吹乱的发丝，紧随着一个吻落在他眼帘上。
杨志怔怔地望着他，神情不知所措，嘴唇翕动着，嗓子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吴用柔声道：“别胡思乱想，我一定不会抛下你。”他笑了笑，给他把披风裹的紧了些，起身道，“我这就回来，别睡着。”
杨志这才放开了手，望着吴用在雪地里走远了，眉间一丝忧虑渐渐舒展开，疲惫地闭上眼。
吴用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那片林子，踩着满地枯枝残叶，磕磕绊绊地在林子口转了几遭，找来几根能承重的木头，并排着放在一起，又解下腰带和围巾来，两头紧紧地扎住。吴用以前没做过这种力气活，手上被粗糙的树皮划得满是血口，狠狠地出了一身汗，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做成个一人宽的木筏。
吴用拖着筏子回来时，杨志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雪。吴用拂开他身上的积雪，把他扶起来。杨志睁开眼，转头看着那个做的歪歪扭扭的木筏，垂下眼笑的释然。
吴用给他搓着冻红的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道：“果然没睡，等着我呢？”
杨志哑声说：“你既然说了会回来……我就信你。”
吴用搓着他手的动作停了停，低头笑了笑。他抬起眼来看着远处，抬手一指：“刚才我找木料的时候，看见山那头有个地方，黑漆漆的落了一片影，雪呼呼地往里灌，像是个山岩豁口，说不定能避一避风雪，咱们过去看看。”
杨志伤的昏昏沉沉，一切都交给吴用打算。吴用便扶着杨志趴在木筏上，让出肩上的伤口来。这回拖着木筏走，就轻松了许多。木筏在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在那漫天大雪的山谷里，人和木筏都显得那样渺小，迈出的每一步都艰难而微不足道，却是一步步迈出了死亡的关口，走向庇护地。
吴用果然没看错，那处落着黑影的地方的确是个岩洞，岩口天然齐削削断成两壁，洞口极其狭窄，只容得一个人进入，洞内却算得上宽敞。吴用先进去查看了一遭，见没有野兽栖息的痕迹，这便放了心，把驮着杨志的筏子拉进岩洞里。
山洞深处没了刺骨的寒风大雪，任风刮得呼呼作响，也肆虐不到两人身上。杨志神情舒缓了些，吴用把他身上披的貂裘解开铺在地上，让他伏在上头。又把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吴用从怀里摸出瓶药，给杨志解开衣服，露出背上的伤。他左边肩胛上高高地肿起一大片，红得厉害，里头还有断骨刺出皮肉，伤口血肉模糊。吴用手腕一颤，手里的药瓶险些跌在地上。
杨志勉强回过头来，轻声道：“没事……洒家以前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这又不是什么治不得的伤，养几天就好了。”
吴用不语，默默给他上好了药，给他把衣服穿好，又给他盖上披风。两个人偎在一起取暖，听着外头猎猎风声，再想起刚才在雪地里的艰难，不由得暗自唏嘘。
吴用轻轻地拨着杨志的发丝，手指冰凉，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出了神在想些什么。杨志慢慢抬起手来，把他冰凉的手揣到怀里。吴用低下头，对上杨志的目光，一时移开了眼，哑声道：“是我不好，让你伤成这样。我……我原本没想要……”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尾音带着些颤，却说不下去。杨志把他的手捂紧了些，轻声道：“洒家知道你是无心的。你不知道，方才你回来了，洒家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以前俺从来摸不透你心里想什么，如今才知道，俺的一片心没白费。”
吴用注视着他，片刻笑了笑，轻声道：“这会儿暖和了，你累了就睡一会儿。等风雪弱些，我出去捡点树枝，烧簇火就能熬住了。”
杨志笑起来，哑声道：“有劳学究了，等回去了，洒家好好请你吃酒。”
吴用板了脸，却是教训着他连自己都笑出来。
“什么时候还想着喝酒，等回去找个酒缸把你闷在里头，让你喝个够。”
两人偎着说些话，不一会儿杨志便睡了过去。吴用等了些许时候，见外头的风雪稍歇，便扣紧衣领，拖上木筏又回到先前那片林子里，他捡了些搭篝火用的树枝，又回到那匹马倒下的地方，马身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挂着一只酒囊。吴用晃了晃，听里头大约还有半壶酒。吴用又转头去拍了拍那马身，见它浑身的肉都被冻住了，便从腰间拔出匕首，切下一条马腿扔在木筏上，和那些木柴一道拖回山洞里。
杨志睡得昏昏沉沉，恍惚中感觉周身暖和起来，暖乎乎的感觉仿佛又回到阳春三月时节，外头冰天雪地变成了春暖花开的融融暖意，空气里似乎还传来阵阵香气。
杨志耸了耸鼻尖，追逐着香味儿一般，缓缓睁开眼。
外头仍是寒风猎猎，身边却多了一簇篝火。吴用手里拿着两只树枝，串着肉正在火上慢慢烤。
他见杨志醒了，笑道：“先别起来，等肉烧熟了我叫你。”
杨志看着篝火跃动的火焰，低声道：“也不知道兄弟们脱险了没有。”
吴用劝道：“大师是个有福之人，武艺又高，必然能够逢凶化吉。你别想太多，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杨志挣扎着要起来，吴用连忙撂下烤肉，上前来扶他。
杨志往外望去，一片黑暗中只看得见雪片飞舞。他想说什么，却也知道如今自己的命都是捡回来的，至于其他人，他便是担心也无济于事。
吴用见他忧心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只得信口编谎安慰他道：“方才我去捡柴的时候，看那山上雪塌处拨开道口子，雪地上依稀有些人的脚印，看方向是往山外村寨去了。想来是大师他们幸得脱难，往村里去避风雪去了。”
杨志似信不信，吴用捡起烧肉，递在火上边烤边说：“我若骗你，这肉是从哪里来的？”
杨志怔了怔，脱口而出：“这是马肉？”
吴用把那肉烧的油津津的，油水滴落在火里，滋啦一声响，香气四溢。吴用笑道：“怎么，你舍不得吃？”
杨志一天没吃东西，正虚弱的厉害，此刻哪里顾得了许多，一把抓过吴用手里的烤肉，顾不得烫，狠狠咬了一口。那肉烧得外焦里嫩，肥处绵软瘦处鲜香，吞下肚去只觉得浑身热乎乎的熨帖不已。
吴用笑着拿出酒囊，拔开塞子递过去。
“慢点吃，我割了一条马腿回来，够咱们吃两天了。”
杨志见他连酒都带回来了，连忙伸手去接，却没想扯着伤处，疼的手又垂了回去。
吴用被他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道：“牵着伤口了？”
杨志疼得脸白了一时，转头看看手里的烤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吴用忍不住笑出来：“又没人跟你抢，慢慢吃。”
杨志这回吃得斯文了些，吴用一手提着酒囊，一手烧肉。杨志干渴了就问他讨酒喝，吴用回过身来，给他把酒倒在嘴里。酒水顺着他下巴淌下来，吴用带了点责怪并好笑的神情，用手指给他擦了去。
杨志有些讪讪，低着头露出些笑意。吴用拿过酒囊也喝了一口，长舒了口气。热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淌下去，烧得浑身暖融融的，虽然简单，却是眼下千金难买的舒适。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摇晃着映出相对的两人，任外头风雪肆虐，洞里却是温暖如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