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然往事》老历

1、第一章 对面的乞丐

　　那一年的四月中旬，我被父亲派到了京城。那里的票号出了点乱子，老掌柜去世后，新来的白掌柜不能服人，父亲派我去无非是让我坐镇，长白掌柜的威风。

　　从济南到京城的路程是很遥远的，光在行程上用的时间就有两、三个月，再加上路上我因生病耽搁的时日，等到了京城已经是冬季，寒冷得很。

　　在分号里，白掌柜什么事情都得请教我.这并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而是他要做给底下人看；好等我走后，底下人又掀什么波浪的时候，他有个凭据——“我都是按照少东家的意思办的。”

　　因为我是家中的独子，从小又受过父亲的训练，所以不管是在总号还是在分号，我的意思就是我父亲的意思，底下人都没有异议的。

　　我在京城呆了差不多有半年了，白掌柜已经是问无可问了，我的事情自然也就少了下来，于是我给父亲去信，问能否起程回府。父亲拒绝了，并在回信里嘱咐我，好好留意底下的能人，找个机会把姓白的给替换掉。在这时，我才知道父亲原来对这白掌柜也不信任。就因为这个，我在京城一呆就是三年。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单调而无趣地重复着，成天就是与那些银票钱两打交道，而唯一能引起我兴趣的不是附近的烟花女子，而是一个老乞丐。

　　这个老乞丐每日坐在对面的石阶上，那里正对着我家的票号，他并没有像别的乞丐那样求别人给点饭钱，而是两眼无神地盯着我这里，这么一坐就是一天。

　　有一次，下了场大雪，他几乎冻僵了。我生了恻隐之心，命人将他扶入铺里，并给了他一碗热汤。

　　他不作声响，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才哆哆嗦嗦地接过碗。他的举动无意加重了我对他的好奇。我很想上前问问他的身世，问问他是否有过阔绰的时候，后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天灾人祸才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可是这些问题只在我的心里转了转，直至他走出门我都没问出口。

　　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兴趣。我曾经问过铺里的人想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个老头的底细。可是没人答得出来。

　　“自打周掌柜在这里租了铺子之后，这老头就天天在那里蹲着，细细算来，他在那里也有小二十年了吧……”来这里最长时间的秀传是这么讲的。

　　一日，我被自己的好奇心实在是磨得不行，便横穿过街，走到他的旁边。当时他由于疲倦靠在红柱子旁打盹儿。

　　我掏出铜板，往他的破玩里一砸，金属的碰撞声特别的清亮。他睁开眼，往碗里看了一看，然后露出了笑，抬头向我道谢。

　　“恩人，恩人……”他的口齿有点含糊。

　　“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我抬头，用眼睛指了指天说。

　　老人也抬头，抿了抿已经干瘪的嘴唇，露出了很难看的微笑：“老奴没家，有的话也是那儿……”

　　他皱得像老树皮的手指着我的店门。

　　我很是惊讶，便问：“您住那儿？”

　　他点点头，随后拾起了放在地上的破碗，缓缓地站起来，向我鞠了个躬，表示他要走了。

　　我当时还不想这么快结束谈话，可是寒风乍起，让我又不忍心开口。于是，我把问话咽回了肚里：“慢走。”

　　他笑了笑，头上的白发因风而不停地颤抖着，袄上的破口露出了泛黄的棉絮。看着这样的背影，我真是惆怅满怀，心想：“这人肯定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