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玫瑰》逸羽

3、家变

　　光阴荏苒过八年，我十六岁了。亚历山大家族仍然繁荣富贵，而且正如耀目的钻石，被时光洗练而更辉煌显赫，谁也想不到一场危机不久来临，不仅一夜之间颠覆了它，也完全颠覆了我的命运。
　　我十六岁了，完全承袭了我早逝的母亲纤弱而柔婉的美丽，如幽谷百合，日愈呈现寂寞与清冷中的凄美。不愿重复母亲的运轨，于是掩上重重面纱，荒疏了容妆，我只愿在幽静的小屋里画画，八年来，我更深深地封闭了自己，再也无人打开我紧锁的心房，然而命运的轮痕从来不是直线和平稳，阿拉伯女子早婚的惯例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
　　不记得上一次和父亲见面是何时，中间的时段实在太长而见面的时间又太短促。我威严的父亲已经苍老，兄长们也已成熟壮实。穿着洁白的沙丽，慢慢跟随于姊妹的身后，看着父亲和妻妾们谈笑，一切如平时一样没有变化，我也仍然静立于角落中，等待召见的结束，最后不被注意地和来时一样走出。但当我如迷魂迷失了自己的思绪，父亲突然唤了一声“珊拉”，令我蓦然回神。
　　我低头慢慢走到他的身旁，看见他手上一本名册正翻到我的名字。真是悲哀啊，只有借助于名册，他才记起我的存在。
　　他定定地看着我，像在回忆什么，然后慢慢抬起我的下巴，将面纱揭开。就在同时，我看到他满脸的震惊，听到周围人们发出的一声惊叹，客厅中所有的眼睛盯在我的身上，全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在诧异什么？是我的容貌美吗？还是我异族的血统更加明显？真是可笑，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嫡亲，叔伯，兄弟，姊妹，却直到今日他们才看到我的容颜。
　　我盯着我的父亲，近距离看他更显苍老，而他注视着我，怔怔地失神许久，神情变幻着，不知想到什么，然后他叹息：“你真像你的母亲......很美......”
　　我默然。
　　他沉寂了一会，说：“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好好看过你，想不到一晃眼已经成人了，很快......也要离开我了......”他似乎有些懊恼，是想到多年来对我的冷落吗？我的父亲啊，曾经是那么勇猛骠悍，此时的表情柔弱得完全是个老人了。
　　“珊拉，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拥住我的肩膀，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胸上，十六年来，我第一次被父亲的胸膛包围住，体会到他宽广而醇厚的气息，然而不久，晚餐的铃声响了，父亲和正室及其子女的用餐要开始了。我低首敛额，深深一鞠，转身离去，他最后叫住我：“珊拉，你......你真像你的母亲......”真该感动啊 ，他还记得我的母亲，我以为我们母女只不过是孤寂的流星，不会有人记得何时闪亮，何时坠落。

　　几天后，父亲派人通知我，他已经安排好我的婚姻了。
　　我和姐姐尼莫娜一起嫁给城内一位高官的独子。尼莫娜与我同岁，是正室的女儿，很得父亲宠爱，嫁的人自然是父亲精心挑选的，能够和她一起出嫁羡煞了其他和我一样同是侧室的女儿，虽然我不能和尼莫娜一样做个正室，但能嫁给那种家世显赫，矜贵无比的男人，即使做个侧室也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她们纷纷对我表示嫉恨的目光。
　　我回以淡笑，第一次，轮到我让别人尝到嫉妒的滋味了吗？
　　作为侧室，连聘礼都没有，更不需要什么嫁妆，当亚历山大家为尼莫娜的妆奁声势浩大地张罗，为夫家送来的聘礼而欢腾时，我这里一如昔时的冷清。不过是尼莫娜婚礼上的一个附属品，也值得这么嫉妒吗？我的婚姻，我的一生，就这样被父亲无偿地附赠给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而这就是我的父亲自以为给我的幸福！
　　是我不识抬举吗？但这样的“幸福”我宁愿不要！如果嫁过去，我会像母亲那样，只是做一个男人的“珍宝”，一个若有若无的点缀，然后在被遗弃的寂寞中孤独死去！不，这一生我决不重蹈母亲的覆辙！
　　我就是我，珊拉.亚历山大！不会屈从任何人的安排！而不被重视的我，逃离——是容易的！

　　命运的神祗一定是个稚气的孩子,擅长捉弄人的把戏,只是这次的把戏十分残酷和悲哀，我的逃跑还没有付诸实现，一向尊贵平稳的亚历山大家族就遭到从所未有的变故和打击！
　　国内发生了叛乱，我的父亲和他的儿子们被政敌暗杀于一场夜宴中，家中被仆人们洗劫一空，而基洛希里——我的叔叔，父亲的亲弟弟，趁机窃取了产业，坐上了族长的位子，仿佛是地动天坠，亚历山大家一夕之间完全改观！
　　父亲的正室和姬妾们带着女儿被驱赶到很远的别院，可怜的尼莫娜和我都在这悲哀的行列中，一路上她肝肠寸断，连续昏眩，但是再也没有众多仆人来服侍劝慰她，所以她只有不断哭泣，祈祷着夫家的迎娶。但是很快消息传来，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她的未婚夫转而准备另一场与别的权贵女儿的联姻，毫不留情面地斩断了和亚历山大家的关系！尼莫娜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昏了过去，然后是日以继夜地以泪洗面，她的母亲也陪着一起痛哭。
　　而我，多年来已经不知道怎样流泪了，即使是为自己，我也不会流一滴泪！

　　接下来，亚历山大的磨难并没有结束。家族一旦失去权势，各种危机随之降临，而各个宗亲却突然变成陌路之人，对我们避之惟恐不及，和家族相交极熟的人也变得寥寥无几。也许世间的事大多如此：富贵中，多的是锦上添花之人；危难中，却多的是落井下石之徒。叔叔竭思尽力，只有攀附讨好权贵以求庇护，曾经繁华鼎盛的亚历山大家族，如今也到了必须求人和仰人鼻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