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98、孩子

　　地罪岛上有死国之都，而王都的中心，便是末日神殿。

　　死神曾在那上面待过无穷载寂寞又百无聊赖的时光，他自虚无而来，本性中却有不耐安定的因子，之后游戏人间靠玩弄众生取乐，未尝不是有在这为神岁月中被孤独逼疯的原因。

　　人总是不能活太久的，漫长的时间会磨灭人性中所有世俗的部分，所以人活太久便成了神，可作为神，也注定活生生被整个世界所排斥。而当神想明白人性是什么的时候，就离毁灭不远了。我实在无法想象六天之界以前的死神是怎么个模样，但我知道，我在灵明界天脊中睁开眼的那瞬间，我就注定会成为那个地域唯一的神明。

　　当你接受了信仰之力的刹那，你也注定背负上亘古无涯的寂寞与无望。死神光棍地抛下死国随一夕海棠去了，强行割裂自己在天命处烙记的契约，我想处心积虑算计死神与神之子的天者一定不知道，前者的离去已经毁掉死国大部分的气运，而后者作为唯一的希望，一旦越了命轨，那死国便当真万劫不复了。可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就像当初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倾覆了所有情感专注的孩子走入歧途，也只能在最后流着眼泪将他封印一样。

　　神殿依然恢弘，但它的主人已经消泯于世，庞大的禁制将此地完全尘封。如果有一日，被送到神眠之间的神之子亲自踏足此地，那它或许还有重启的一天。而我能不受束缚得入内，大概是这神殿本身查探到我身上有死神亲口允的诺，里面有他留给我的礼物，所以在礼物未取出之前，这殿堂不会拒绝我，以及被我气息包裹的湘灵。

　　雄伟的大门轰然开启，空气中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死气，叫湘灵都为之打了个激灵。妹子牵着我的手紧紧挨着我，好奇的眼神为死国完全不同于故土的建筑与气氛所吸引。

　　黑白，依然是没有一丝色彩的纯粹黑白，毫无生命气息的死域肆无忌惮得张扬着冷漠与拒绝。我仰起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熟悉王座。神识瞬间发散，摸索着此间的一切。忽的心头有所动，抬起一只手，慢慢试探着世间与空间的缝隙。

　　来自虚空的讯息在我的指尖游走，我眸中一敛，毫不犹豫抓住那试图逃匿的一条，触碰到的刹那，身处的背景一凛，已经变换了模样——这模样不是说殿堂的建筑摆设有所变化，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明明背景同样但身处的已经不是同个空间的感觉。

　　“凝蓝姐姐！”妹子紧紧抓住我的袖子，忍不住惊呼起来。

　　那王座中，存在着一个虚影。戴着兜帽的黑色身影端坐其上，一手放置于王座扶沿，一手持着两把巨大的镰刀，看不清楚的颜面沉静又死寂得将视线投入虚空。这个影子是如此真实，却也清晰得叫你意识到，它只是这神殿留下的残念，因为它身上的波动与这环境一模一样。

　　“抓紧吾之手。”我低低道，“这里面重叠着无穷的时空，看着脚步走过的每一个界域，用你的祈神术感知最强烈的那股气息，吾之礼物就藏在某一个时间或者空间中。”

　　妹子认真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抬起脚步，缓慢地朝着那王座走去。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无数时空的缝隙从我俩身边穿梭而过，所有破碎的画面与片段被我拦在外头，任凭时空的力量诱惑而岿然不动。

　　一步，再一步，又一步，直到湘灵的惊呼传来：“在那里！”

　　神识一动，飞快得附在她施放的祈神术之上，抓住那道时间的欣喜还不曾浮现在心头，手上却是骤然一空——飞快扭过头，只来得及看见妹子对着我的诧异又惊惧的眼神。

　　……被风暴吞没的是我。

　　指尖下意识已然掐住一支蔷薇。停顿了片刻，没有危险的讯息传递过来。我抖抖手，连即将得到礼物的欢悦都没有，搞不清楚死神究竟留了什么给我。抬头望望，这段时间里也只有再普通不过的虚无。

　　刚打算四处逛逛，一股熟悉到叫我骨子都刺痛的气息突兀出现在我身后，我怔住了。

　　那双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腰，将我拥进怀，脑袋顺势靠在我的肩窝中，幽紫色的长发便沿着我的肩软软滑落，细微的呼吸打在颈上，低低一语穿透无尽的岁月，恍若宿命般降临。

　　——“倾情。”

　　我惊惶地站在那里，两行泪倏然滑落。

　　*

　　被神殿排斥出去的湘灵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裙子掸掸衣角，有些担忧地望着末日神殿的大门。

　　存放礼物的时空是找到了，可在凝蓝姐姐跨入的刹那，她们便被乱流的风暴给分开，然后只思绪一个错落，她就在外面了。怎么说呢，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湘灵看了一会儿，僵硬地扭过头，视野中出现的银白身影叫她微微一怔。

　　……这人怎么又过来了？“天之者。”虽然想不明白，但湘灵还是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

　　“杀戮碎岛之王女！”银白的王者一声轻哼，用一种笃定的口吻缓缓道出。

　　湘灵一凛。眼神顿时有些晦涩。

　　来死国之前，凝蓝姐姐已经将目前台面上的局势都予她讲了个透彻。毕竟，她现在身在苦境，她的身份昭示她必须代表杀戮碎岛。她已经不是当年在王树殿的淫威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了，亲手握住权柄的诱惑与鼓舞叫她的视野扩大到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范围，哪怕是石封六百年的岁月，都在一遍又一遍得锻造她的思想，使她更为成熟，更为老练。她能看明白这些。

　　原本，四魌界外的事务已经足够叫他们勾心斗角，但是眼见上天界、登仙道，甚至是佛狱的势力都在往苦境进发，杀戮碎岛或迟或早也须得迈上这一步。那么，身为目前碎岛唯一身在苦境的一员，她的遭遇与看法就显得至关重要。

　　湘灵并不意外死国天者会认出自己的来历。

　　因为一入苦境便遇上了六出飘霙咒法反噬那一遭，她没来得及改换自己的衣饰，解封后再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便匆匆跟来了死国——在别人眼中，这自然是充满了异域风味的装束。死国与火宅佛狱勾搭算谋已久，盟友的死对头是怎么个模样，又岂会不知。再结合她的外貌与特异的功体，也不难窥破她的身份。

　　可是，天者特地跑过来，叫破她的身份——这就可疑了。

　　至此，湘灵微微一笑，表情滴水不漏：“不知天之者有何指教？”

　　如果说这人没什么想法，那就根本不会跑过来！毕竟有凝蓝姐姐跟死国暗下的关系在，就算窥破她的身份问题，都该是彼此心知肚明但两下不表而已，而且凝蓝姐姐都特地称她一声吾妹，天地两者更该领会凝蓝姐姐的意思，不拿她做什么手脚。

　　难不成见着这会儿她意外得没人护着，开始动歪脑筋了？

　　天者正对着她，珠帘下的表情莫测难辨，但足以叫人陡生警惕。

　　*

　　虚无，空白的虚无，或许就因了那道气息的出现，才忽然发生变化。

　　我眼睁睁看着虚无的时间里凭空燃起冰凉的幽火，火焰燃过的地域，有泛着荧光的蓝白色花硕在瞬间蔓延开去，渐渐的，空中便流窜过无数飞舞的流萤，熟悉得叫人的心都被刺痛。

　　我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探手一抓，身上镇压一部分血脉之力的符带自行脱落在手，转瞬便凝织成一条宽带，一抖，符文流动，软绵绵的带身马上坚硬无比。

　　收敛好面上的动容，一甩带子扭过身就盖头盖脑砸下去。

　　这符带缠缚着禁制，功效正是针对于神魂，身后这人本就是灵体，只是驻留在这段时间里的一个虚影，怎么可能逃脱得开。抱头鼠窜。

　　卧槽活那么久都活到什么上去了！小时候把尿把翔塞奶瓶得拉扯到大，生了病夜里不肯睡觉劳资整夜整夜抱着转圈圈，要出门死活不肯松手劳资甚至直接抱着他上大殿开晨会！

　　整个灵明界都知道劳资宠他宠得没原则，要没劳资护着，早在他仗着劳资的宠作死挑衅三殿八荒的时候就被合力弄死了，劳资应天命扶持灵明界演化成形，可劳资投注在界域中的视线还没投注在他身上的一半多！就是这样疼着宠着爱着惜着耗费了我能付出一切的孩子，最后逼得我不得不将他封印！

　　我越想越恼，手下更凝实了力道。倒不是气他将我逼到那份上，气得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崽子竟然冷情冷性没一点良心！这几千年来的惩罚于他是罪有应得，可我陪他熬得痛彻心扉是凭什么！打他一下，都十倍返还于我心，他还压根体会不到你为他所痛，凭什么！

　　青墨躲不过，又不敢还手，索性蹲到地上，一面挨打一面抱着头偷偷瞄我，委屈的小眼神乱飞：“娘亲！”

　　我的手僵了僵。现在记起来我是你娘了啊小崽子？！

　　对着脑门一带子抽下去，那双静蓝的眼眸瞬间就泛起雾气，特么居然还敢寡嘴！卧槽卧槽卧槽你鼓脸给谁看！这么大只的人了还卖萌有点节操好不好啊混球！

　　手抖了半天，到底是没再抽，指尖松开，符文瞬间回转远行，融入我身体。我冷冷看着他：“你是怎么跟死神有瓜葛的？”

　　死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特么说是礼物——这模样看着像是礼物么！

　　那孩子索性换了个姿势，在玉衡盛放的花地上摊平了瞅着我，半晌竟还能笑出来：“你把我放逐，可我又实在想你，也只能游荡在虚无与时空的边界中，追寻你曾经的足迹……我看到了那么多的东西，可是见不到你，不能予你说，与死神的遇见，大概也是个意外……”

　　他深深凝视着我，明明是在微笑可那表情比哭更难看，衣饰在刚才的追打中凌乱无比，俊美成熟的脸容却还是小时候做错事之后又后悔又嘴硬的模样：“你还……恨……我么？”

　　有时候，仅仅说出某一个字已经能用尽所有的勇气。

　　就像那时候，他倒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却依然任性得不知悔改，明明是他犯下的大错，可他说了一句话，叫我疼的在以后的千百年里都没睡好觉。

　　他说，我以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是啊我想原谅你，我哪怕拼着灵明界就此毁了也想原谅你，可我的孩子啊，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我没出声。他看着看着，又笑起来，伸出一只手递给我，我想了想，还是握住他的手，陪他坐下来。这孩子总是太过聪明，我从他记事起就再没见过他真正哭泣，这会儿当然也不会见着。他总是知道用最简单的方法达到他的目的，甚至都不用装哭。

　　“倾……”他才说了一个字，我就一巴掌拍下去，他疼得皱起了鼻子，然后又笑了，不肯改口索性就不叫，“我说的话，你都会信吗？”

　　我眼一瞥：“你又想骗我什么？”

　　这话说的……这破小孩难得愣了好久，然后自顾自苦笑：“好吧你就当我骗你。”

　　他凝视着我，笑：“你所深信的，可能会欺骗你。你所执着的，也许会悲戚你。你所逃避的，终究无路可走。你所不敢想象的，都会化为现实。”

　　我：“……”

　　我甩手就是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把他打得一个趔趄。这什么破玩意儿！

　　他很给面子地捂着脑袋哎呦了几下，方才严肃的模样一下子不见，又嬉皮笑脸起来：“好嘛，好嘛，不信就不信，别又打我！”

　　“你留在这里就为了告诉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笑得很开心：“才不是呢！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你一眼啊——哪怕就那么一眼。”

　　“只要能见到你，哪怕等再久……就都是值得的。”

　　我的视线越来越恍惚，时间的力量作用得强了点，就算努力睁大眼，所见到一切都开始模糊。青墨到底只是一段记忆，对我笑着笑着便随所有的背景一起淡褪下去了。

　　我闭上眼，再睁开眼，湘灵扑上来抱住我：“凝蓝姐姐！”

　　头疼欲裂，拽着妹子划破空间就往死国外跑。我是真不懂青墨说的话什么意思，但莫名的就是有种奇妙的感觉。

　　妹子摸出个珠子递给我，邀功道：“神眠之间跟末日神殿外面吸收来的死气，全部压缩在你给的珠子里了，凝蓝姐姐我干得很小心就算在天者眼皮子底下他都绝对没发现！”

　　“对了，”妹子说着有点犹豫，“天者有意与碎岛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