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65、告状

　　重构的灵力系统正在逐渐适应现今的身体状况，反馈在精神上难免引起神经迟缓反应锈钝，因而总会显得嗜睡了些。

　　天命如此残酷。明明是确定了自己处在游离在真实外的、时空的错轨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不知道自己将要填补什么空缺，可入眼所见触手碰到的，却是根本无法虚构的现实——就算是过去，也是现实……就算能够克服这无法辩驳的矛盾，只是，除了见证，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我在祭祀殿如暮云般的梨花树下看东天朝阳初升。不似落日般辉煌惨烈，碎岛的日出蒙着同样磅礴壮阔的光色，却更觉瑰丽蓬勃，连天边红霞的金辉亦发散出一种略带着柔美的朦胧。

　　王庭的梨花已经凋谢殆尽，可反倒是边缘这些被特殊灵力包裹的地带仍旧花开胜雪。我眯着眼睛陷在躺椅中，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呼吸早晨泛着霜华土香的清新空气，头顶的华幕撑开，天穹美不胜收。

　　妹纸今日一大早便带着人赶往医殿参与义诊。自医殿成立后，于王城之中定期会向所有岛屿免费开放医疗，此举不仅为现任碎岛之王及其王庭赚取了更深厚的民心，同时也为提高女性地位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桥梁，因为在其中发挥最大作用的，恰恰是属于女性的细心与温柔。

　　医殿由医官符应女所掌管，但湘灵不仅是杀戮碎岛大祭司，同时也是一位拥有特殊灵疗能力的术者，其医术比起符应女亦不予多让，只是两者专攻不同，因此每每医殿出行，也不能少了祭祀殿手下这些女官。

　　妹纸要工作，王兄捧着政务回王殿去了，我一个人在院落里发呆。

　　老实说，许是有了昼夜交替、四季分明的存在，杀戮碎岛的环境与苦境极为相像。可我在苦境待了那么多年，骨子里最适应的还是灵明界奇诡幽谧的地界。魂灵被淬炼过，骨血被浸染过，连精神都在那同一幅背景中反复挣扎煎熬，要说还不熟稔，奉天都不会放过我。

　　而我此刻身在早春料峭寒瑟的环境中，却觉得每当想到过去，那深埋在神魂里的记忆都会被挖掘出来暴晒一般。

　　脑海昏昏欲睡，即将陷入一片混沌，听到轻细的脚步声靠近。

　　摇光踏着晨曦婆娑的碎影款款步入这院落。好似落入水墨的一滴朱砂，鲜红得刺眼，可刺眼背后，却更觉得一股挫入骨髓的哀凄。

　　……特么你就不能不伤我的眼么！

　　我沉默看他走近，微微敛下眼睑，容颜该是静谧依稀，只是不曾有风淡云轻。偏过头，向着他抬起手，在看到我动作的刹那，他一脸的冷漠妖魅立刻就崩了，含着泪委屈地望着我，表情变得快到近乎惊悚：“别打我！”

　　他飞扑过来抱住我大腿，声音中满满的委屈：“灵主……”

　　“嗯。”我面无表情应了声，忽的眉毛一挑，“谁惹到你了？”

　　尼玛多久没看到这孩子撒娇了……啊啊怎么办，忽然有种自家孩子被欺负了想要拎刀去报仇的冲动啊卧槽……

　　“……殢无伤。”沉默半晌之后，才说了个名字。

　　我微微一怔，忽然笑起来。怪不得这般狼狈，你跟那货在一起，不打起来才怪——可你是奈何不了他的，就像他也不能真正伤害到你那般，生命中最惨烈的一种相遇，正是面对着残留着与自己一般伤痛的镜像，碰不得，抹不能，只能两败俱伤地互捅一刀，然后在那般窒息的绝望中舐舔伤口，陷进回忆中无法自拔。

　　我点点他的脑袋。指尖的灵力如水流般不断流淌出来，修复他受损的身体与功法，掐指捏诀，手势变幻间，青色柔光绵延着形成道道流光溢彩，又散乱成灵子融入他的体内，温暖而柔慰。

　　摇光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蓦地睁眼：“灵主！”

　　“无妨，”我懒洋洋道，“灵力补充完整，吾之功法已然修复大半，不必担心。”

　　他眨眨眼，又紧紧盯了会我的脸，约莫是觉得不像是在骗他的样子，又果断地闭上眼，在我腿上蹭了蹭，鼓着张脸想告状又说不出口的表情萌到爆。

　　我心花怒放！

　　想当初那群小包子多可爱多黏人，一长大全都不可爱了，一个比一个还要毕恭毕敬，丝毫不敢逾矩，我亲手把他们带大，然后看着曾经在我腿上蹦跶的孩子跪在我面前，相互之间像是隔着无法跨越的鸿壑，远远地俯瞰着，然后心也终于慢慢凉了。

　　“你做得很好。”我摸摸他脑袋，“一直都是。”

　　摇光的脸腾地红起，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闭着眼睛动都不敢动，试图继续装死。

　　想必这眸中的柔慰是温暖到难以想象，摇光脸上的红晕一直许久还没办法淡褪下去，我就这样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朝阳开始发散出温暖的光亮，梨花自顾自开如霜雪。

　　“说吧，”许是背景太过于美好，连这声音都是无法想象的温柔，“想告诉我什么？”

　　仅仅只是两个人，一长，一少，这也是我带大的孩子，我熟悉他就像熟悉我自己一样，而现在是在远离了灵明界无数时空的错乱轨迹之中，不必戴着一副脱不下面具永远冷漠淡然地高高在上，不必用倨傲平静的口吻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我不是灵术师，他亦不是八荒，而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能靠在我的腿上，放下一切疲惫与伪装，只静静地躺那么片刻。

　　摇光抿抿唇，抬起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悄悄探出手，又偷瞄了好一会，见我只是含笑地看着他，温柔而纵容，约莫是觉得机不可失，马上伸手揽住我的腰，小心翼翼将脑袋靠在我的怀里，闷闷道：“我见到少主了。”

　　我的手一僵，动作慢了拍，在空中举了片刻才轻轻落下，捏撮着他的发，我缓慢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将胸腔中陡然挤压出来的混浊空气呼出去，仰头望着苍穹，没有让任何人看到我那一瞬间的表情。

　　声音依旧平稳静谧，仿佛不曾为之有丝毫的动摇：“然后呢？”

　　摇光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瞄了下我的脸，这才放心地继续说话。不敢添油加醋，只是将他的到来，与所说的话，断断续续地复述了一遍。

　　我顿了顿：“所以，你去慈光之塔，便是为了祀者？”

　　“嗯。”摇光应了一声，脸上终于有些许欣喜，“湛露先生已答应我的请求。”

　　“蠢货。”我继续揉，“那本就是吾友，怎可能不应你。”

　　摇光无辜地睁大眼：“那，诗意天城……”

　　“碎岛之王已代吾取得所需之物。”

　　他的眼睛亮了亮，终于放下了心。

　　我也微笑，但回想到那个紫发蓝眼的孩子，却连一丝情绪都泛不出来了。

　　是我亲手将他的本体封印在离恨天琉璃世界，也是我亲手将他的神魂放逐到无法被挣脱的时空囚牢，千百年来，他只能游走在现实时空所无法囊括的阴影世界，在那些错乱时空的边缘与镜像里流离……他能出现在这里，也仅仅因为这个世界只是过去与未来错位的一段时空，而交界点是如此的细微，一旦迷失，便永远不能再回返。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彼此只是那般安详地享受着这一刻的贴近。

　　——直到这碎岛的贤王陡然出现在院落门口。

　　所以说为什么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摇光相当淡定从我怀里爬了下去，起身恭敬地对我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然后转身，面向王兄行礼，声音静得一点波纹都没有：“参见王。”

　　“免礼。”王兄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在我脸上，虽然在说话却丝毫没有对上旁人。

　　……我说，这眼神是不是有些寒碜？

　　“先退下吧。”

　　摇光在原地停顿了好一会儿，看了看我，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终是欠身——这回只是对着王兄行的礼。然后，缓步而去。

　　我转头，看着轩傲挺立的王者，许久之后见她没有先开口的意念，只能唤了声：“戢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