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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王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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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回碎岛,只来得及换好身上的装束,却是陡然觉察到不对劲。
因为掌心封着弦月血枯的缘故,那强大的来自于灵明界的力量隐隐渗透入身体,混合着原本灵术师残留的气息,愈加浓郁,就算有为王的威严与气势镇着,依然若有似无无法完全掩盖。
微微蹙眉思量只是瞬间,便当即立断召发议传讯,下令取消今日的朝会。
戢武王匆匆赶至祭天台,甫一踏入此间,静谧宁和的气流便环聚在周身,那被大风拂散的衣发在虚空中悬停了片刻,又缓慢落回身后,她抬头望着巨大的王树,眸底的激荡也跟着慢慢平复下来。
奉命护卫在此地的左神姬出现在身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她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当生如来时那般悄然隐退。而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怔忪了片刻,视线有刹那的迷离,终归于沉渊。
“灵术师?”她将掌心轻轻地放在粗壮的树干之上,就像多年来她一直习惯于感应王树气息的方式,略带着恭敬矜贵与小心翼翼地祈祷,停顿了许久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能听得到吾所说的话吗,灵术师?”
掌心处传来王树清晰的脉动,那种饱含着生机与活力的脉搏,仿佛心脏的跳动,又传夹着几不可闻的岁月中低沉悠长的轻叹,温暖如母体。她的目光专注而幽深,似乎要穿透那绵延无穷尽的时空看到什么,可灵识所及之处,只有浓稠得像是要凝结成实体的灵气缭绕。
戢武王眉角微微一蹙,这回却是闭上了眼睛,凝神缓慢地查探:“……圣灵?”
霎时间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掌心中传来,她只感觉到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掼入一个漫无边际的空白地域,四面皆失去了感知,猛地睁开双眼,却看到周围尽是虚无,脚下全无实体,让她根本无法维持平衡——可这心悸只是瞬间,就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便是这刹那,虚无就仿佛被填充完整。
她抬起头,看到那人微微偏着头凝视着她,幽长的发在虚空中蔓延散开,静谧的瞳眸淡然却带着难以读懂的温柔,以一种从天而降的姿态,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圣灵。”她低低地喃喃。
静谧得仿佛幻觉的术者对着她一笑,仅仅是轻微安静的弧度,却如诗意天城的繁花一般美丽,掌心与她的手相接的地方传来一种炽热灼烫的触动,而她,此时此刻,竟未想到要低头看上一眼。
‘是弦月血枯。’灵术师用一种陈述的语调缓慢说着,从表情到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点点头,对她的全能全知亦无任何惊讶:“从诗意天城的十重天阙得来。”
然后她看到,术者停顿了片刻,垂下视线,轻轻摊开她的手,手心中映着一道鲜红如血般的月形烙印,红光仿佛有生命般在烙印上流淌,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脱离束缚,而术者的瞳眸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感恋又悲伤的神情,凝望了许久,低下头,轻吻她的手心。
戢武王蓦地一惊,本能地想要收回手,她知道这吻温暖如对着孩子似的安抚与柔慰,可她却不知为何不愿这吻落下——却在这动作即将开始的瞬间,已然为那人觉察了意图,术者并未继续,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抬起眼,摇了摇头,微笑着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
‘牵着吾的手,否则,你会在虚无中迷失。’
那笑萦回在眉眼间,温柔得叫人心醉:‘我曾想叫你看到我眼中的风景,现在……终于有这样一个机会。’
她愣了许久,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晕从脸颊上一直蔓延到耳后根,茫茫然又是手足无措,最终偏了头避开视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有的时候,她感觉到她们似乎是在下落,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有的时候又仿佛横向的游离,周围幻觉般的事物流走的速度太快,太快,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又或许,从来都是停留在原地。
灵术师在说话,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虚渺而幽谧:‘我们在时与空的边际漂流。’
‘这是王树之内。’她说道。
‘而王树绵延自四魌界树。’灵术师轻轻偏头,看向远方那如河流般铺陈浩汤的景象,随着她的视线——虚无之上忽然出现了璀璨的星空,事物流失的速度变慢,可以捕捉到时空的某一个位面某一个时间经历过的那些过往,她们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沧海一粟般地崇仰着这伟大又宏阔的法则力量。
戢武王屏住了呼吸。她看到四魌界的那些过往,和平,征战,美好,黑暗,欢悦,悲壮……光与暗边界不断模糊,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埋葬在久远的时间河流之中的故事,她几乎要沉醉入其中……灵术师带着她的手缓缓抬起,似乎是引导她触摸什么,可那些画面,又从手心之中穿了过去,瞬间消散不见。
她陡然清醒。
灵术师的声音柔和而美好:‘自那遥远的太古,四魌界树的种子漂流到这个宇宙,从虚无中汲取能量,开始发芽,抽纸,扎根,自成了一片天地。自它身上,开辟出了四块界域,那是四个彼此相接的位面,时空的力量让它层层往下,风俗迥异。’
随着她的描述,似乎眼前也能看到那漫长而亘古的画面。
她停顿了一下,微微笑起来:‘你可知道,杀戮碎岛是从它粗壮的枝干中延伸而出的地域,这是最接近于它本质的国度,广博,辽阔,星辰海洋是它的血肉,而碎岛的子民都是从它身体中长出的生命。王,你的身体中,流淌的是最接近界树的血脉啊。’
戢武王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没有那一个瞬间,比此刻更能叫她感应到血脉的存在。
王树在呼吸,有心跳,那更深的空间里,四魌界树在吸收着宇宙的力量,在天地间释放着自己无穷的张力。她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感动地落下泪来。
‘王树与界树是紧密相连着的,这时空的限阈,亦是最接近于四魌宇宙的区域。时与空的交界,纵横,错乱,这里埋葬着太多的东西,你是源自于此的血脉,应当是,比吾,更能感应到那一切的。’灵术师用双手捧起她的手,放在身前,引导着她的神思,‘感受到了吗,它的温柔,它给予你的庇佑……但是不要走得太远,你会迷失的……’
‘看,每一瞬间,我们都已走过无尽的时空,这里是无穷无尽没有边界的,牵着吾的手,吾是你唯一可以确定的坐标……感受这力量吧,它是你生命的源点,是你生命流经过的任何一个瞬间……’
原来,这就是灵术师眼中的世界。如此瑰丽而辉煌,如此灿烂而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牵住她手的人,对她微微一笑:‘明白了吗?’
戢武王点点头:“吾明白了……这里同样也是信仰的源头。”
‘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温暖又残酷的啊。’
‘回去吧。’
那笑容深远又幽谧,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一股极其巨大的推力将她往来时的方向排斥出去,天昏地转——她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维持着双手贴在王树身上的姿态,似乎,从不曾离开。
猛然收手,掌心的血痕流转着神光,似乎要深烙进骨血。而虚空中悬停的正是天枢卷轴。她能够清晰地感应到它的雀跃——意识中很清晰地转过一个认知,卷轴已经完全解封了。而她,正是它的主人。
戢武王轻蹙的眉宇慢慢放缓,天枢卷轴转瞬便化为一道青光,钻入她的袖中。
身上不属于碎岛贤王的气息,也随之隐去。她盯着王树,心境仍游离在方才那浩瀚又虚渺的感动中,不知为何,心脏却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