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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散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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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总是有太多的东西躲藏在肮脏的角落苟延馋喘。”低沉的声线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微磁中似乎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韵调,不若湛露辛夷那般如碧水云岚的流转闲雅,而是种持稳威压仿佛危树劲枝一样的姿情。
“正如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界限永远如此模糊。”一直沉默也不是办法,既然她先开了口,我也就顺势搭上句话。
哪知只这一句之后,那边又安静下来了。脚步微微缓了缓,下意识抬起头,却正望进那双冰蓝的瞳眸里。
俊美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熟识的喜怒不形于色亦是令人难解的心绪,然后她轻轻伸手,摘去我发间沾上的一片花瓣,视线随着松手时那花飘开的弧度:“灵……术师,”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些微停顿了片刻,还是将这个称呼说完,“你仍是这般。”
……我怎么了我?
“冷静,清醒,这骄傲该是立足于无法被动摇的意志之上,所以才能永远如此般勘破一切迷障?”
“你高看吾了。”我笑笑,捻起直直落入我怀中的一瓣梨花,如雪的纤素。
这一季的梨花即将落尽,王庭雪融的天明,有残白飘零在径道两边,纤净剔透之色,清朗的柔素,倒像是眸底缱绻的流水,随风拂散开的轻纱,飞飞扬扬,零落漫天。
两个人并肩走在静谧的庭院外,脚下石筑的路面疏于磨砺,起伏不整,有苍苔矮茅于无人踏足的角落铺陈生长,却正是这天然不经雕饰的景象,平添几分疏懒野趣,让人看着心也能软和上那么些许。
祭祀殿在前头,隔得不远,却正是不知什么考虑,中间竟是横亘了一道宽长绵延的宫墙,生生将两处建筑分开了近乎两刻钟的走程,而后面便是湘灵独居的宫室。这般,该地虽景色宜人,构思精巧,却越发偏僻少人,禳命女本就不惯有人侍从,近来又有她吩咐留守祭殿无事少行,此地更是静谧安详,连人息也减弱了几分去。
我好歹是要松口气,不为何,毕竟这是杀戮碎岛的王庭,而我绝对不能暴露……其余部署暂且不说,棘岛玄觉是绝对记着我这张脸的,若为他知晓……事情就大条了!
不过在屋里闷得久了,这几天身体也调息得差不多,出来跟王兄散散步倒是个美好体验。
顺便……聊会天。
所幸没纠缠在方才那个问题上太久,接下去的话题是慈光的小神棍。
“写了那本《荒木载记》之人名为楔子?”
原来王兄也看小黄书……“非是真名。”
“你知晓?”她的语气是种理所应当的了然。
我微微偏了头:“你看此人如何?”
“大才!”她沉吟片刻,给予的评价竟是意外的高,“纵观四魌界之辽广,这般智士却是少有!”
尼玛就靠着半本注定要被取缔审判的小黄书,那货居然忽悠住了碎岛的贤王……
“清醒的智者,总是难求的。”
王兄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他所描述的,天城的冷漠,慈光的阴谋,碎岛的迷信,佛狱的贪婪,这正是你曾以话语为吾所划版图之后隐喻的,真相。即位以来,慢慢见证了原本仅为记忆的一切,却不知勘破那片迷雾之后,仍该沉默。”
我微微垂下眼睑,笑:“你害怕了?”
“吾何惧之有!”低沉的声音中隐隐勾起睥睨天下的骄傲,那份孤高威仪该是浑然天就,言语中更是有着某种让人难生疑虑的信服,“若现实当真如此残酷,那订立这残酷所依据的法则,也只会尽掌于吾手!”
实力与责任该是挂钩,她拥有接掌这个国度的基底,所以她要背负起守护这片海域的重担,前者需要强大的武力,后者需要坚定的心灵,分不清哪样更多一点,但总是,相互影响,相互应承,难分彼此。甚至,生来便注定,要立足于云巅,承受这番寂寥。
她是个强者。而且,她还是个王者。
或者说,她是个强者,但她更是个王者。
在这个世界中,向往自由的王者太多太多了,可这家、国、天下的存在就像压在胸口的巨石般沉重,难以搬开,亦无法搬开,而又有哪些个王者,最后会自私到放下这些远走高飞?责任铸就最后的惨烈,可正是惨烈推崇了一生的英雄。
我希望看着王兄有一日能挣脱天命的囚网,可我从来没想过,要让她放弃这片她生命意义所在的国度。我站在望舒殿上太久了,我明白恨不得挖心掏肺来守护的心情。
唇角的弧度轻浅,似乎陡然看到这片落花就觉得心情转好了,说起来,某柚除了没事装13算计死人爱拆CP之外,那头脑倒没多少水分,想想,若是碎岛向未来注定要被流放囚禁的慈光弃子抛出橄榄枝,顺便动点小手脚,这小小的蝴蝶翅膀会在未来扇起多大的风浪呢……
“若吾所料不差,不日,《荒木载记》之作者便会游历到碎岛。”慈光他是不会多待的,出天城之后,下一站必是碎岛。这时间足够你做点什么了,不过这真算不上什么挑战……如果有本事把湛露辛夷拐来……那才好玩呢!
“当真?”王兄眸光微利,显然是对这条消息很感兴趣。
我轻轻补充:“他是慈光之人。”
这是个颇具趣味的真相呢。明明是无衣师尹所掌控半点污水也漏不进去永昼之地,却有这般清醒堪悟得让人钦佩的智者,明明是在和谐无比严重的慈光之塔,敢于这般隐喻与揭露四魌真相的人竟然还可以逍遥闲逛于各地……
果然,听到那一个词,旁边人的脚步有片刻的停滞。该说的已经说了,以她的才智,剩下该做的,总不会放过机会的。
我抬头望着阴霾未显天光的苍宇,半边视野都被散落的梨花遮蔽,看看前方,路该是已走到尽头。
*
摇光很幽怨。真幽怨!
每天早上傍晚宫室外头准时一打探,既躲妹纸又躲王兄,确定无碍又灰溜溜离开,浑身裹着的乌云之阴暗浓烈,饶是我隔着那般遥远的距离都还是能清晰感觉到。
真不淡定……嗯,还需要继续磨砺。
我翻来覆去检查向王兄要来的天枢卷轴。虽然她的意思是物归原主,但别说它已经认主,单是我亲自送出去的东西就绝没收回的可能——而且术者之物,不但针对本体,更是连神魂也一并护住,这玩意儿若是完全解封,就算是在整个灵明界的法器之中排名都能列在前三——实乃天下难求的防御至宝!光是自行护主这个属性,就足以证明它的价值了。
看了半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果然如我之前猜测的,应是意外的异灵之力集聚而使它提前解封,但毕竟那不是针对性的灵术脉动,没有经过准确处理,那些特殊禁制还是原封不动。想了想,先收进袖中,准备借王树灵力修复功体的时候顺带将它解封了,以王兄如今的实力驾驭它理应没有多大难处,而且少说相处了那么久,熟人也好办事。
闭眼沉思时,倒还真有点感慨。于我只是短暂的时光——可正是那么一晃眼的时光里,发生了如此些复杂的故事。明明不过我漫长生命中简短的几个剪影,如此看来,却像是深烙进脑海中难以淡褪的刻痕,明明,离开不过几天,穿越数百年的光阴,我却又站在这宏伟沉谧的祭天台之上。
探手放在王树粗糙浑厚的树干之上,有一种熟稔而感念的脉动渗入皮肤,深透骨髓。
微微一笑,这地方的大部分禁制都是我亲手布下,没有什么比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更让人雀跃的了。思绪微沉,整个身体就此没入此间。
*
戢武王静静站在原地,看她的手触碰到王树的那瞬间,满树的冰晶忽然脱离了禁制,弥散如飞雪般洋洋洒洒铺满了祭天台,巨大的力量毫射开,令得顶上的结界亦显现出原形。
灵术师的身形沐着凌白剔透的光芒,冰晶璀璨,和入她的衣发,仿佛连她都跟着透明一般,那感觉柔美,神圣。紧接着下一秒,幻觉成真,那整个身形也飘散成飘白,浸入了虚无之中。
——当年她许诺先王留守祭天台百年时,也该是这般情景吧……
戢武王怔了片刻,瞳眸中的茫然才渐渐退散,单手一挥,刚刚踏足此地的左神姬会意,恭敬一礼,悄然隐没于祭天台。
虽说此地鲜少有人有资格进入,但多一个心眼总是好的。
她又站了一会儿,转身下了祭天台。脚步沉稳向前,却是陡然抬头回望,虚空中一抹幽光带着隐隐异样的波动围绕着祭天台之外的结界。
毫不犹豫伸手一探,凌空将它抓了下来。
——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