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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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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身形如影,悄无声息站在岳岛地界之上。
此刻幽夜但沉,黎明将破,穹宇与深海的交界有天光炸裂,光华和着霞彩蓬勃迸发而出,淬染了半边天,那般炽烈的美景是让人看了几乎窒息的生机与壮丽。
他低头静静看着亲手割裂的掌心,法咒的加持中伤口不愈,而在这样的刺激下,以鲜血勾勒的蔷薇烙痕显现出的轮廓更为明显,他便是借助于此中的隐约共鸣,找到了这里。
那袭鲜红似血般的艳衣在晨海瑟冷的风中猎猎作响,珊瑚石交织着黑曜石犹如铃声般交绕撞击,轻渺的身形仿佛是下一秒就会为这冷风撕裂——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隐去身形遁走的瞬间,原地只留下个浅薄的残影,只刹那便在空气中击碎,消失无踪。
客栈。摇光先是如此感叹。在这一片。他又确定下范围。
就是这一间!
然后摇光在门口团团转。这房间的禁制他一探就知道是戢武王布下的!尼玛啊,王毕竟不是术法出身,这种程度的放在术者眼前连看都不够看……论起禁制的手法和效果,若灵主亲自动手,就算就放在眼前但他找不找得到都得另说……可现在?
灵主肯定在里面!王怎会信不过灵主,以至于亲手布禁制?怎会如此?灵主出什么事了么?
不得不说,摇光在自家灵主身边那么久,该了解的他半点没落下,这样一想,直接切中事物的重点,于是各种抓狂。为何忽然来四魌界?可以说是连灵主自己都没预料到吗?正因为功体有恙,所以不寻他了解百年来的四魌境况?可来碎岛第一个找的竟然是王么,连他都不找先找的竟然是王!
摇光隐了身蹲在门口哀怨。他不敢显现在人前,也不敢找人问。出来时太急,肆意惯了,这身装扮压根就没准备换,实在是显眼得没话说,他又不能暴露身份。
戢武王的禁制,他不敢破,确实可以转用术者的手法进去,但他怕灵主恼,更不敢进。
“摇光。”不知过了多久,有低低的声音如轻烟般传入心中。熟悉的,幽淡似水的语气,轻飘如雾的口吻,耳朵听不见,却是直接触动心胸。
摇光眼睛一亮,又一黯,但还是蓦然起身恭敬站好。
久远的相伴时光中,即便是一个呼吸一记眨眼都反复研究数十遍的漫长岁月,几乎是敢说,天底下除了他与七杀,再无人那般熟悉她任何一举一动中所包含的意思……他怎会听不出,这声音里隐隐后气不继的虚弱。
“吾无碍,去罢。”
摇光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动,长发遮掩的半边脸几乎开始狰狞起来——无碍?灵主你骗鬼啊!
怎么可能不明白?前半句话的意思是说她没事……或者是她认为她自己没事,要不就是她有法子解决,后半句话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让他继续持着现有的身份,还没到暴露的时候,不该管的不要管……加上个“吾”,分明就是让他不要插手!
“莫要让吾说第二遍。”
声音越是轻缓,那情绪中的不耐烦便愈是浓重。很多人都看不出灵主情绪的原因就在于,她本就已经看上去很缓和轻柔了,可越是暴躁,表现出来的就越是柔和,让人根本分辨不清其中所隐含的区别。
摇光终究不情不愿离开了。
*
戢武王再次踏足岳岛时,正值杀戮碎岛黄昏。
灵术师倚在窗口,略带萧索之意的风拂散了衣发,从这边望去正可以看见天际艳红似火燎般铺陈满天的霞光,映照在她颜上,替那苍白的脸颊润出了艳色。
恍然所见,散去了功体满溢所蕴藏的灵韵仙风,本以为飘渺之气可去不少,可这般的虚弱反倒让原本的气质越发明显,单单骨血中流转的灵气已让人觉得她这样沐着光,会忽然化了去。
这样的姿容,淡得像古画上旖旎滑出的一抹墨痕,却更如一柄透穿心胸的利刃,即便是鲜血淋漓中凝望的犹还是那抹幽远又无处定形的影。
她在后面悄无声息站了好半天,连动弹都觉得为难。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时间一长,就算不去碰触,它也总会在某个角落静静地蒙尘,发酵,变质,直到令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为止。
当年的缘分本是浅得一触碰就会断裂的风筝线。她知道那场相遇也不过是个命运意料之外的幻象,任它如风逝去该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总要给自己找一个撑下去的支柱。于是那道虚幻的身影就成了一块碑,每当看一眼,就有了前进的无穷动力。
这三百多年,站得越高越是孤寂,每每立足祭天台之上的苍凉,将曾经交谈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回顾、咀嚼,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有一天,还有亲手撕开那密密麻麻的蛛网的时候。她想问,你为什么要回到四魌界,她想问,你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个模样,她想问,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她想问,有没有她能做的……
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年祭天台上素淡幽谧犹如风中幻影般的身姿,仅仅一眼就能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她的情感崩裂而出几乎挫疼了心房,可反复流转的却只有那年她离去之时充溢着整个祭天台的幽火,和茫然。
她已不是当年的槐生淇奥。她亦不是当年的灵术师。
*
王兄陷入迷茫的时候,我掐着表在数她到底多久会回过神来。尼玛早上赶走摇光,下午继续睡,刚起身疏络下发疼的骨头,还没站上一会儿就看见王兄驾到,时间可挑得真准……
暗金微卷的长发,冰蓝瞳眸深邃不见底,玄铁宝冠,幽蓝王袍,脸廓比起昨日来更为俊美冷毅,有意收了周身孤傲冷肃的气势,自身气质凸显,更是贵不可言。
她发呆,我就静静看着她发呆。
站不住,手撑着窗台准备坐下,刚转了个身,旁边就伸出只手来帮忙扶住了……吓一跳。
“累了吗?”王兄看上去有些无措,梗了半天最后干巴巴挤出一句来。
我条件反射扒拉住她的肩。又是横抱!
“这里看不见落日。”她说。
我还在发愣呢,下一秒人已出了屋子。王兄功体冰寒,一出招不是雪就是霜的,此刻气劲环绕,却是意外得和缓无害,很温暖。
睁眼时,已经站在岳岛云环树后面的殿宇顶端。岳岛地势平缓,地平线与海平面差不了多少,若非玉环树结界世代相守,涨潮时分不整个儿吞没了去就是奇迹。而这殿宇,就是此地最高的地方。
低头望去,还能看见云环树碧翠生机,树叶在风中婆娑作响,冠盖笼着整个祭台。葱郁的枝桠间,隐约可见生长如心脏般灰色小巧形状的树瘤,那是还未成熟的胎果。碎岛之人,都是在亲人的祈祷祭舞中,承着那无尽的期盼与愿力而生的,这云环树是岳岛的主树,上边结的胎果自然是岳岛主族的血脉。
大风吹得王兄衣发后拂,刮到我身侧却变柔和下来,即使掠过脸颊都非常轻缓。
王兄控制好周身发散出的气劲,看着自己的手,她手上握着我的手,怔了怔,迷惘地说:“不能再吸收灵力了么?”
我摇摇头:“功体不再崩溃,就不需要了。”
“那为什么手那么凉?”
……我常年这个温度!
眼前正对着海与天的交际那一场辉煌到极点的美景。残阳似血,霞光如火,大半个天和海面都像是在岩浆坠地般,燃烧了个彻底。
我记得我说过的,这个碎岛最美的景色便是日落。她……一直记着?
有些好笑,我也真的笑出来了,眉眼柔和,偏头看她。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
“你的功法要怎么才能复原?”她终于问出口,想起慈光之塔边境那不正常的灵气汇聚,又顿了顿,“灵气?”
“是啊。”
这就好办了,她连想都不想就下了结论:“那吾送你去祭天台。”
就等你这句话!但我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她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灵术师……可愿意见见……湘灵?”
好啊~
*
戢武王回到王庭的时候特意挑了少人的路走。这个时间段还能留在这里的除了掌王庭安全的什岛夷参没别人,奈何需要隐藏灵术师的存在,她连卫兵都绕。
比起她的政殿寝宫,禳命女的住处稍加偏僻了些,但一面是这王庭先排王,再排朝会晚宴的正殿主殿,后面是王树殿,然后才轮到王女的祭祀殿,再后来便是外围的殿群,如符应女的医殿,诸位大臣入王庭各自落脚的地方,一面又是她主动要求,住的远了也省却了很多事。
湘灵最近正在刻苦专研那本四魌界特别流行的书,书名正是《荒木载记》。不过现在只出了一半,市面上没有的后半本真是让人牵心挂肚,难以自己。虽不至于到神魂颠倒的地步,但看得如痴如醉是肯定的,对这名为楔子的作者更是佩服万分。然后日思夜想后半本,觉得时间严重不够用,近来连闺蜜翠姐姐都没怎么联络。
戢武王就是这个时候到来。
“湘灵,帮吾照顾个人。”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王兄的面容看上去跟往常也没什么区别,就是难得神情凝重而已……话说有多久没见过他这般困扰的时候了?
殿门一关,他大步踏进里屋。
湘灵愣了愣,先是疑惑什么人要自己照顾,受了伤?为什么不让符应女来?她能帮上什么忙?然后看着王兄怀里的人果断石化。
原来王兄……也到了知慕少艾的时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