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26、龙宿

　　“华阳巾鹤氅蹁跹，铁笛吹云，竹杖撑天。伴柳怪花妖，麟祥风瑞，酒圣诗禅。不应举江湖状元，不思凡风月神仙。断简残编，翰墨云烟，香满山川……”

　　悠然吟诵声由远及近，隐逸，飘然，犹如晨风起时弥散山间的薄岚，闲适之中又有上位者理所应当的淡漠，以及，咬文嚼字间隐约可见睥睨群伦的傲骨铮铮。

　　尼玛太不适应了……就算不吼“儒见天下残，覆生归一”顺带一把紫龙影出鞘然后王八之气金光四射哗啦哗啦倒下一片，至少念句“华阳初上鸿门红”酸啦吧唧鄙视一下疏楼西风隔壁那死穷酸，也胜过这样正儿八经地吟词好伐！

　　——“多年不见，忘世姑娘风华依旧。”

　　呦呵，嘴巴还真甜。

　　“龙宿也依然旧时风采。”

　　不咸不淡回了句。略显凉薄的声音犹如玉石击打般沁冷，质地清泠，似乎冬日里最寒冷的空气中呼出的微薄温度，还未来得及停留，转瞬就被带走，半点都不剩。

　　某华丽无双敛目轻笑，一副大爷样，折扇在手，施施然迈步而来，明晃晃一身映照得幽暗静谧的阴影浮廊陡然间提升了几个亮度……好吧，身上还是退隐版的，算是比较朴素……朴素你妹！

　　特么的暗银紫珠薄璃头冠，弱水天丝凝夜纨镂空结边的衣袍，别以为挑更素净点的颜色就不珠光宝气了，就算浑身不挂珍珠，尼玛这货本身就是个超大功率全时效放光体阿，信不信就算一身布衣也能穿得华丽无双啊你妹的！手上那柄暗蓝荧光夜纹扇，卧槽那是鲛纱蝉呀！能铸就当世最好武器的材料坑爹的这货居然糊了做扇面！

　　儒门果然有钱……不过我觉得这点我没法吐槽，鉴于星命师是拿旷世难寻的雪雾石跟天罚冰域中凝结的最纯粹的冰晶给我打造的衣饰……

　　阴影浮廊幽谧沉寂，比起忘世尘寰其他场景是个例外。通体暗色晶石构筑，堆砌也极为粗糙，好似只是随意构搭起来的那般，外观并不精致，甚至边上还凌乱积着好一些碎石巨岩。大约是因为阎魔天的缘故，让氛围显得沉重而沧桑了些，却隐隐构成一种略显奇诡的沉谧，寂冷到让人神思澄明，灵台清空。

　　望舒殿阛阁之中亦有阎魔天，与此间却是异曲同工之妙。天顶上密密麻麻垂接着无数石牌，清一色暗色魔晶，半个手掌大小，精致玲珑，边角团龙抑或是伏凤，黯淡的光线中，隐约可见其上刻文，莫名的凄凉油然而生。

　　入乡随俗，儒门高高在上的龙首大人踏入此间，竟也无那般拘谨，与我似的随意坐在浮廊台阶上。折扇微掩半面，笑意吟吟望着我手上磋磨的刻刀。

　　“愁思苦，不须渡，汝总称生无可恋，吾看汝之神态，倒是实不相符啊。”

　　雅狄王还没死呢……虽然跟死也差不多。就不兴我提前刻好他的铭文！

　　“天下于吾何干？总归天命难违，忘世姑娘忘此世，忘彼世，所妄图挽留的，不过也是一时恻隐……吾之愚蠢，可让你见笑？”

　　那对金珀浅绯泛过一道可疑的微光：“愚蠢却是不见得，若是天水先知亦被安上此两字，那天下诸人谁敢称一句聪明？最多称得上痴妄罢了。人生在世，诸多留恋，何能补痴，何能不妄？然天命一词，着实让吾趣味了呀！”

　　“人死灯灭，一如油尽灯枯，终究不过尘归尘，土归土，往事随风。”天命你妹！不就是想知道我又干了啥么？一边鄙视一边跟这货绕圈子。

　　“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汝之所为，倒真有吾辈风范。”某华丽无双折扇一扬，笑吟吟抛砖引玉。

　　“看来吾多年云游所见，龙首也甚是好奇。”

　　某人毫不犹豫承认：“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吾自认无甚多虑，却只有好友汝令龙宿这般好奇了呀！吾这百年来，却是不曾有汝半点消息。”

　　我幽幽一叹，避开锋芒：“吾云游，你却是隐居。既是隐居，又何必在意俗事？”话至此，语锋一转，垂睑低笑，缓缓道：“果然潜龙居心，不为枭雄，但为鰲龙。”

　　“忘世姑娘看透人心之说，真非了了。”儒门龙首不但不怒，反倒击掌大笑道，“无怪乎当年脱俗仙子甘愿舍命相付，只言一知交堪胜浮生——龙宿好友亦不明此心，唯忘世姑娘能一语道破！”

　　冷眼观棋，如何比得上局中运筹的刺激；纸上谈兵，怎及得起决胜千里的成就？

　　正邪黑白于他，原不过场游戏。而沉潜亦绝非自叹不如，自甘平凡，只是冷观世事，静待天时，以便重开新局。

　　有这样一个朋友，当真是永远不会无聊！

　　我笑着摇头，极浅的弧度，说是笑还不如说只是习惯性地勾唇开口：“然，潜龙亦有束缚，难说逍遥一世悠然，新局再开，倒是麻烦自动找上门来而已。”

　　那人亦是叹道：“好友所言极是，身不由己啊。”

　　嘿，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有两个威力超强的拖油瓶在后面吊着，死命拖你下水，怎能不沾湿双脚？可怜呀！

　　然而，说到这里，这人折扇掩唇，眸中带笑：“汝也莫赖我。汝名忘世，却不能忘尽世事。心有千千结，丝缕系人间。痴妄不减，恻隐未退，此世纵有汝之留恋，亦有汝之难舍，避也苦，迎也难，当真是自寻烦恼，回头乏力呀！”

　　……真想用脚踩这货的脸！不过是损了他一句，马上又给我还回来啊！

　　“哈，能言善辩的儒门龙首！”

　　“天水先知亦是不差！”

　　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淡淡的笑意与熟识的默契。

　　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洞悉？从彼时初遇隐隐未露的揣度暗策，乃至后来争锋相对的明暗试探，正因为彼此相像，这才透彻明了，到了最后，惺惺相惜，却也是心知肚明将双方的位置摆明，永远游离在彼此世界的边际，不交叉，不偏正，永远不触碰那一道底线。

　　所以谈无欲能成为好友，能舍命作陪的好友，而此人不能，就像面对最熟悉的陌生人，正是因为没有人比这个人更了解自己，所以决不会将后背交付。

　　我缓缓放下才刻了个轮廓的石牌，伸手捏了个法诀，阴影浮廊一侧的背景倏然黯淡下去，天光陡裂，就如同彼方的空间被瞬间拓展开，这厢仍是原本未变的场景，寂冷石碑葬林，此身处在过度地带，灰暗不明，而法诀所指处，已是青竹摇曳的绚烂白昼。

　　正是术法异术，如斯玄妙！

　　我从石阶上直起身来，走入这画般的竹林里，昨日夜雨才过不久，此刻林中尤带湿意，然，竹香四溢，青叶飞舞，薄光带彩，清透明晰。

　　疏楼龙宿那货半点不客气，反客为主早我好几步已然稳稳坐在石桌边的椅子上。

　　我慢悠悠走到旁边，手一点，铜炉上木中火燃起，举起煮水的砂壶，轻轻掀开壶盖，术法波纹一圈圈扩展开去，竹林婆娑作响，青叶之上晶莹剔透的雨珠集成水汽，灌入壶中，片刻即满。合上壶盖，放于铜炉之上，从静止的琉璃盒中捻出几许茶叶，垂眸轻笑。

　　“想世事艰辛，冷暖自知，嗟叹红颜泪，英雄殁，人生苦多，吾酿这一夜冷雨成天水渊碧，以吾香雪海苦叶为引，君可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