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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合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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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云梦泽一战之后,戢武王顾不上向邪尊道与末世圣传复仇,便匆忙班师回境。
留下足以保卫抱月城的兵力,越境玄舸一出,整个苦境都大为震惊。谁能想象这才是戢武王藏着的底牌呢!杀戮碎岛的兵力本来就足够威胁,本来叫人安慰的是两界通道已断,好歹戢武王没有退路了,现在叫人知晓她的兵船能够任意往来两界……谁敢想象?
不管四魌界留在苦境的那些人如何想,戢武王暗藏手段打这个时间差回四魌界的目的,不用想就已经了然——那必将是一场波及四境震撼界域的大战。
玄舸穿越空间时,界域位壁的震动传彻四魌,宣告戢武王之回归。
摩诃堑之上,续奕女带大军迎接。碎岛之主高高站在王船中,随玄舸破空而来,金发流散,王袍卷舞,瞬息间化光立于阅兵台之上,玄天长戟一横,王气冲霄:“太初之杀,戢武,混沌之戮,弭兵。慈光大军犯境,断四魌天源,毁吾碎岛生机,天城助纣为虐,不恤四魌安危,今吾戢武王,向天誓师,必破四魌,重定秩序!”
大军士气高涨,齐声大喊:“愿随我王——必破四魌,重定秩序!”
禳命女向前一步,高举权杖加持全军:“天佑碎岛!”
军队高呼:“天佑碎岛!”
“好!”戢武王大手一挥,“随吾出征!”
我站在窗口,看王兄誓师,觉得……真特么帅。
神智灵活得很,但反应还是迟钝。功体重塑是一个漫长过程,一个堤坝被撅了个口放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你要把水再塞回去就不容易了。
我身体内藏着的能量本来就多,如果彻底解开束缚,哪怕是以灵明界的承载能力也恐将整个界域轰碎。而死神的禁制牵连到独立的阴影位面,容纳量极其庞大,所以我才能把那可怕的力量绝大多数都封在里面。禁制的符文穿透我的神魂,与我的血液我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灵子的交流,所以在接纳了能量之后,能够破开细胞重组肌体将元力一点点灌输回去。
——那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剧痛。
身体中的一切功能都被这种无处不在的痛楚拖慢了步伐,连思维都近趋凝滞迟缓。我看到荒野流雾,看到旌旗舞空,震天的厮杀伴着铁器交戈的声音连绵成片,空间屏障在一次一次的撞击之中脆弱不堪,大脑却像沉浸在水流中一般,混沌不明。
王船本是该随王亲征战在最前的,但王兄既不肯叫我留在碎岛,又不愿带我直接上战场。于是王船压后为众玄舸护卫在中心,她乘坐战船直上慈光王城。
风中漫卷血腥的味道。
强行砍断天源向下灌输的通道确实为慈光之塔重新带来永昼,然而那样炽烈到焦灼又动荡不稳的天源也将所有的隐患暴露在眼前。慈光的树木一片接一片地死亡,死气顺着天源蒸腾,又蔓延至天城的繁花之庭……简直像是瘟疫一样。
虚空腥风猎猎。我立在正舱口,厚重的幔布被拉至两边,视野正对甲板外景象。四魌界树唯一残留的精神已随王树之死而消弭,如今支撑整个界域的,不过一套残破的时空法则。我听到宇宙的风暴汹涌澎湃,岌岌可危的空间位壁在哭嚎。
“你不是该忙着么?”我忽然停顿,微微侧眸,“这时候还有闲心?”
紫衣的贤者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博带广袖,气度洒脱,笑容极为调侃:“哈,碎岛王后——吾难道不该先为你贺喜么?”
我慢慢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杀戮碎岛的反攻也意味着战火即将烧到四境。四魌界哪个角落都免不了经历战争的洗礼。在戢武王离开四魌界之后,碎岛留下的兵力拖住了慈光毁灭下两界的算盘,禳命女在老师湛露辛夷的指点下,将火宅佛狱的残兵收编——佛狱的大将迦陵曾是咒世主最信赖的部署,他倒是极为效忠继王魔王子,但魔王子行事诡异难测,迦陵负伤之后竟被以“背叛”之名抛弃,被手下暗中带回佛狱疗伤。在禳命女治愈他并承诺给予佛狱繁衍生息的空间之后,愿为戢武王之大业献上一份力量。慈光之塔挡不住碎岛大军,而这次,戢武王也断不会在放任诗意天城置身于外。
湛露神棍没问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估计倒不是因为不探查好友隐私什么的,估计就是对我的实力有着极大的信任,反正无论我把自己搞成什么模样,灵术师终究还是灵术师。
他只问了一个自己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好友,你对战天城的底气在哪里?”
我漫不经心:“你以为呢?”
“吾知悦神圣族无首,御天五龙承你逆转天命才得以存活——但这皆不是戢武王能踏平诗意天城的理由。”
我闻言,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手心向下伸出手,作出一个叫他亲手来试的动作。这货很明显有瞬间的迟疑,但马上就伸出手向上虚握。
手心还未碰触,他便强行将动作止住,饶是他的定力瞳孔都不由自主放大,额角差点逼出汗。慢慢收回手,长长叹了口气:“会被烧死的……怪不得有这样大的底气,你竟连这个都拿到手。”
“哈,这是在提醒好友你尽快掌握空间法则,再怎么说都有吾在为你扛着天道威压。”我眸光柔和,“湘灵有机缘,亲眼见过四魌界树的源点,于是她就变成一种天然的秩序……再不走小心神格就跑了。”
湛露辛夷哈哈大笑:“这就不劳好友费心了。”
他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就走了。发议立在我身后一直没有动静,见新任国师离开,才犹豫着上前:“王……嗯,您要休息一下吗?”
妈蛋别以为把后面这个字咽下去了我就不知道你想叫的是王后!
“……如此壮观之景,怎能不观?”
发议没法说什么,只能飞快扛来一张软榻放在舱门口,怕我累着。
废墟之上才有崭新的光明。只有当秩序被摧毁的时候,新的规则才会诞生。湘灵逆转时间之河亲眼见证过源点,所以身上自然有源点的烙印,四魌天源不会伤害她,她能很轻易地将已经残破不稳的时空规则扼杀并启动重组。
这是一场浩大的劫数。不亚于四魌界开辟时的震撼。千万年的繁衍,由于这些庞大的生命群体的存在,再次颠倒天地所带来的影响,甚至比界域初开时还要巨大。
战火蔓延,空间的震荡叫大地碎裂,山河破败,只有碎岛玄舸仍能在空中畅行无阻、势如破竹。亡者的生命在虚无中汇集成暗河,与失去界树精神主导的时间河流交融在一起,慈光的沦陷超乎想象的快,大批慈光战力只能抛弃民众,退至天城。
而戢武王已经剑指诗意天城。
御天龙族与戢武王在正面战场交锋。炽焰赤麟强行冲阵逼近大后方的王船时,我有点好笑。挥手示意发议将人放进来,右神姬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遵令执行。
“人选错了。”红色异龙刚靠近,我就笑了笑。
炽焰赤麟虽收刀而来,但通身杀气未泯,直激得玄舸之上护卫紧张对峙,即便是孤注一掷来寻我,但气度沉稳凛然,竟未表现出任何焦急之态:“灵术师此言何意?”
我静静笑着,眼中蕴澄着淡淡的荧火:“若是天尊亲至,吾许会头疼些,因吾无把握说服他……可是阁下前来,便是在宣告此行无果了。”
天尊皇胤身为龙族太子之尊,战场上身先士卒带领士气是很正常的事。他与赤麟战力相当,不同的是天尊的象征性与号召力。所以一个扛住王兄攻击,一个来寻我谈判要说法,分配得很恰当。但对我来说,我是绝不可动摇黄龙意志的,换做红龙就说不定了。
“哦?”炽焰赤麟眸光闪烁,“灵术师要如何说服吾?”
“毁灭才是新生。推翻腐朽的巨木之后,才有新生的幼苗成长的空间。这个道理——你该很清楚才是。”
“这不是天城子民白白承受战火的理由!”
“却是必还之因果。”我淡淡道,“先天性的立于高处冷眼观世,你以为,在末法时代,就不用担负代价的么?”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不公平的存在。佛狱与碎岛为资源闹得天翻地覆之时,天城能袖手旁观,慈光在担忧昼夜双分永昼不存之时,天城仍是不败之地。天源衍生的繁华如此昌盛,因为处在界树的最顶端,所以先天就有了立足的资本。甚至不用承担像杀戮碎岛的王树信仰那般可怕的双刃剑。姿态傲然顺风顺水太久了,无怪乎只是应战都会觉得受到冒犯。
炽焰赤麟眼中是纯粹的红芒,唇角带着懒散的笑意,眉峰却是极为冷峻的弧度:“界树坍圮,生灵涂炭,便是你想看到的?”
“吾可不认为你有多看重天城子民。”我手指交绕,一种极为闲散的姿态,“正如你之前来,不过是寄托你兄长的意志,而对于你来说——炽焰赤麟,想来你是更愿见到末法后的再生的。”
四魌界的天命注定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天源枯竭,界树坍圮,本来就是预定的命数。但这毁灭会持续数十年乃至百年之久。现下杀戮碎岛征战却是要加速这一过程的进行,结果如何,不过各凭本事。
我微微笑道:“四境注定要合一,无论如何,天城都会是此间最完整的版图,何必阻止呢?与其想着怎样阻止势不可挡的洪流,不如想想,怎样抢占秩序?”
炽焰赤麟被我说服是件意料之中的事。他骨子里的叛逆与傲然始终尖锐刺目,连多少能人异士白白葬送的苦境那么神奇的地方,都没法磨灭他的心性。对他来说,腐朽的天城内部权力机构被摧毁也没什么不好。合境又怎样?御天龙族始终会占据足够的地位,他唯一臣服的兄长注定是龙族新皇,那么重定秩序又为何不行?
我筹划并期待这场巨变如此之久。所有的情节都在我的脑中演化无数遍,现在它在我眼前真实上演。我其实并不开心,只是觉得有点累……好先去睡一觉了。
晃悠到寝屋门口,忽然抬头看了眼,等等这肯定是王兄的屋子?算了床都那啥过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某一个时刻,界树断裂,空间位壁破碎,宇宙的风暴卷集而入这方界域时,我在床头坐了片刻,慢慢伸出手,翻手一压。
一方神印自虚空中猛然砸下,化作一个巨大的防护罩,将整个混乱的界域都笼罩在内。
我静静感受了下动荡的威力,忽然抬起眼,扭头看着窗外。
荧火般的光在那厢交织出人的身形,像一个影子般虚渺得不真实。
我停顿良久,还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