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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脑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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戢武王慢慢地把那朵娇小清丽的花朵拢在手心,默立了半晌,慢慢仰头望着王树。
高大恢弘的王树铺陈一冠纯白冰晶,冰寒到圣洁,却不再有迷梦般绝美之色了。树干中亦不再有浓稠到几乎凝结的灵气氤氲。
她仿佛能听到王树的脉搏,能感受那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生命力,那是与她最为接近的血脉,是她的根源之所在。可很长的时间里,她这样注视着,都觉得视野是空的。
生命被割裂成两半,只有在这一刻,才清晰得明了,那懵懂得可以依赖着旁人的少年,已经再也回不来。她立足在成王的台阶上,每一步,身后都排山倒海着被抛却的过往。
不由大恸。想要转身离去,可脚步依然死死钉在原地。心脏被梗塞得有种窒息的错觉,她看了很久,伸出手,慢慢碰触在王树之上……如果,她还在的话,是不是这样,就能触碰到对方的脸?
手贴在树干之上,由王树奔涌而出的威压扑得她喉间一紧,气血沸腾,坚持不过几息便觉血液都要爆体而出,连忙收回手,却是在掌心离开树干的那瞬间,猛地一痛。
戢武王脸色大变,飞速向后退下两步,已经晚了,掌心一滴血液被刺出,不知消散在何处。下一刻眼前一花,王树侧面的虚空陡然一阵扭曲,裂开条缝隙,有个卷轴状的物体飞出,化光飞落在她身侧。
空间之术!
她有刹那的惊疑,凝神查探,感觉不出有何危险,才摊手将卷轴握在手中。打开,入目一片空白,但上面隐隐附着的灵力波动却有种异样的熟悉。戢武王沉吟片刻,翻手捏起方才取得的那朵小花。这上面的气息与那卷轴正是相合。
她将小花轻轻放置在卷轴中央。
灵力产生一股细微的撞击,花朵变作一抹荧蓝之色消失,随即空白画面上的灵力泛出一阵涟漪,层层扩散开去,有字体缓慢浮现在纸页之上。
戢武王深深吸了口气,才按捺住瞬间涌动的心绪。
其实她是见过这花的,在灵术师的耳下。她曾见到的身影,青丝委地,白纱裹身,浑身上下干净至极,唯一配置的饰物也只有左耳下这枚小小的花钉……
发了好久的呆,才猛然想起来手中的卷轴,垂眸往下看,甫一眼便是浑身一颤,两手都几乎握不住这卷轴。
王树信仰!
上面所写正是形成王树信仰的根由,与灵术师为何要为雅狄王镇守王树百年的真相!!
因何杀戮碎岛之人无法生育?正是由于王树根系分泌树液,渗入了水源头,导致整个杀戮碎岛失去生育能力,而王树本身便能无意中控制人的心神,产生一种玄妙的特有的王树信仰!碎岛之人皆由树所生,分岛上的树亦由王树延伸开去,因此可以说,所有人都是王树的脉系,因而无人能摆脱这种信仰。
而王树之上竟附着有那般鬼怨之气!
杀戮碎岛轻贱女性,死后能回故岛入土安葬的女性实在太少,更多的就是暴尸沉夜滩,任荒草浊土掩埋。千年来总是如此,谁能知晓,那积年累月的怨气之深早已如同附蛀般侵蚀着王树,玷污着这片土地?再加上当年雅狄王与棘岛玄觉灭衡岛,虽说罪孽由太宫一己承担,但那毕竟是一整个主岛的业力!
灵术师本有净化之力,因而雅狄王以当年的人情换得她镇守百年,本想借她之手净化这怨气,孰料千万年累积的怨气已根植王树内外,回天乏力,凭她的能为,也只能将此封印,用上百年时间加固结界、安抚气运。那不可捉摸的隐患还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看完如此让人震惊的信息,戢武王呆立原地,久久未语。
她丝毫不怀疑卷轴之上所言事物的真实性。灵术师来自四魌界外,与此界本无多少交集,反倒更能以客观眼光来看待四域本质与纷争。况且事关王树,杀戮碎岛根本,若非没有必然的把握,她不可能将此说出口。雅狄王信任此人,她又何尝不信任?
灵术师知晓她的身份,明了她的挣扎,更清楚这些纠葛背后连她都不知道的真相——甚至她所要前进的方向,便是她为她指定。
从初遇那天起,她就一直憧憬着祭天台。王树之中那个神秘的灵体就仿佛深渊一般诱惑着她去解谜。后来她才知晓,那样的美,不是四魌界中所能孕育的。
怎么能够不在意?怎么能够忘却?
戢武王慢慢收起卷轴,随着灵子如流水般的游离,那蓝光又凝聚回来,化作一朵小小的花硕,安静悬浮在空中。她捏住那朵小花,把卷轴置于袖中,静谧的视线望着周身还未燃尽的幽火,以为心该定了,却又在瞬间再度抽痛起来。
……这是那个人留下的最后的纪念。
祭天台外风云变幻,星河流淌。骤然想起很久以前,雅狄王初次带她上此地时的场景。他在祭天台下止步,站在后面静静注视她的背影,眼瞳深沉,仿佛那里藏着一个她所不知晓的世界。
后来她才知道,那眼神中共存着叹惋与希冀。她未将自己见到王树中灵体的事情告知他。她以为那是王树之灵——从未有人见过王树之灵,她像是心怀着巨大的只属于自己秘密般雀跃又不安。正因为是奇迹,所以叫心脏被俘虏也是轻而易举的罢。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注视她已经成了习惯?纵然并不曾见她真容,纵然并没有得到回应?
这个灵体太过柔美虚渺,静立的模样总是如同风中的幻影,碰一碰就会碎掉,毫无真实感。第一次清晰看到她真容的时候,她就坐在枝桠上俯视下来,那视线幽谧清冷,几乎能射穿人的魂灵。但是被她看着,连心脏都会灼烧起来。
神秘,睿智,优雅,静默。目光幽淡,却能洞悉一切,寥寥几语,一针见血。见到她,才知晓,高山仰止是怎样的感觉罢。
这些年,她为她指引了方向,教导她该如何看清楚问题背后的本质,纵然现出身形的时候并不多,开口的机会也极少,可她是能感觉到的,那双冷漠平和仿佛没有任何波动的眼后,那音乐的温柔与慈悲。
如果是她,是不是不会在意她所有的不堪?如果是她,是不是能一直注视她直到最后?
所以,只有失去之后才会不断地回顾曾有所交集的一切?
戢武王反反复复想起初遇时那惊鸿的一眼,当时她自称是……凝蓝?
灵术师……凝蓝?
祭天台上,当所有的凝碧幽火燃烧殆尽,结界渐渐隐没下去,戢武王孤身而立,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瞳眸之中空洞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