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金陵本是明朝的开国之都,永乐帝登基之后,以北京为都城,金陵逐渐失去了往昔的政治地位,繁华却依然不减。西北的战事似从未波及到此,每日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徘徊于此,顿教金陵不负环海内风流地的盛名。
金陵文升巷内有一家小小的卦馆,并无字号。主人姓袁字静然,号清虚子,年已七旬,满头银丝,颇有些仙风道骨。据说袁先生祖上是唐朝名术士袁天罡,袁先生家传本领,精通六爻,能知过去未来,因此卦馆,虽然斗室逼仄,每天却是宾客盈门。
也有凑趣之人,就在袁先生的卦馆之侧开了一间同样很小的茶馆,因着袁先生那厢兴盛的人缘,也广聚了一回财源。茶馆的字号是焙茗堂,掌柜是个瘦高个,都知道他姓王,谁也不知道他本名是什么。
每天卦馆和茶馆都是高朋满座,一边是算卦的人,一边是等着算卦的人。王掌柜眼见生意兴隆,不觉是眉开眼笑,在客人中穿行,不时与人打打招呼。他正自乐在其中,忽然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他的右手,随即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掌柜的,帮个忙。”
王掌柜低头一看,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银丝锞子,约有五两左右。王掌柜又惊又喜,他开茶馆多年,却很少看见从客人手里出过银子,急忙回头一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耷拉着眉毛,佝偻着身子,正在那里笑。王掌柜忙问此人:“客官,有何吩咐?”
中年人道:“掌柜的,我是无锡人,来金陵找袁先生算卦,可这号都排到明天了,你帮我通融通融,让我早些进去,行么?”
王掌柜的眉毛皱了起来:“这可就不好办了,这么多人,都是算卦的,你这不是让我得罪人么?”
中年人一笑,一拍王掌柜的手,又是一个锞子:“掌柜的,方便方便。”
王掌柜虚情假意地推让了两下:“啊呀,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
中年人又拍出一个锞子:“掌柜的,不看我,还不看它么?”
王掌柜急忙把三个锞子揣进怀里:“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在这儿别走,我去给你想办法去。”说完,转身去了后面。
约有一炷香工夫,王掌柜回来了:“客官,您晚上来吧。”
中年人一笑:“多谢掌柜的。”随即扔下茶资,走出茶馆。
晚上,焙茗堂的客人都已经离开了,王掌柜让伙计上板之后各自回去,自己留在了正堂。
又过了一刻左右,外面起了二更,小门忽然被人拍了两记,王掌柜急忙站起,打开小门,白天那个求卦的中年人闪身进来,对王掌柜略一施礼。
王掌柜连忙伸手相拦:“客官,不必多礼,随我来。”
中年人一笑:“多谢掌柜的。”
说完这两句,中年人随着王掌柜来到后院,王掌柜打开小角门,带着他来到后街,叫开了卦馆的后门,一个小童儿出来,把中年人领了进去,王掌柜则自己回了焙茗堂。
中年人随着小童来到西厢房,房门开着,进去之后,见清虚子袁静然坐在软榻旁,看着一张棋盘正在凝神苦想。中年人微一笑:“仙翁。”
袁静然似乎有些不满此人打扰了他的思绪,抬起头来看看中年人:“足下何人?”
中年人道:“求卜者。”
袁静然道:“卜何事?”
中年人道:“卜火德。”
袁静然冷笑道:“火德未衰。”
中年人道:“火德虽未衰,毕竟将起自何方?”
袁静然站起身来,右手伸一指放在面前:“起自秀木成林处。”
中年人呵呵一笑,抱拳道:“老师,此日潜龙勿用,他年飞龙在天。”
袁静然略一示意:“坐。”
中年人在软榻上坐下,袁静然仍然那么冷漠:“阁下是哪一堂的?”
中年人道:“在下桑木堂……”
中年人话还没说完,忽然一物向着他咽喉疾飞而至。中年人下意识地一甩头,往旁边一让,只听“铮”地一声,一支袖箭正正钉在墙上。
中年人大吃一惊,见发袖箭的正是刚才那个小童儿,方要发问,袁静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宝剑,直向他劈来。中年人若要站起来,就正迎着宝剑的剑锋,只能两手一推榻边,瞬间平着挪了出去。
袁静然一剑走空,两足点地,飞身而起,剑锋紧追着中年人而来。中年人不敢怠慢,又是一个扁舟逐月,向后退了好几步。与此同时,中年人也从袖子里抽出了自己的兵刃——一对镔铁判官笔。
只见中年人双笔架了个十字,一个鹤唳西风,往前一进,正磕在宝剑上,顿时火星乱迸。中年人只觉得两臂发麻,心想袁静然好硬的功夫,只得加意提防,使出三十六路无量玄都笔法,与袁静然缠斗。
袁静然使的只不过是普通的形意剑,然而每一招却都带着极大的内力,一剑出去,剑光罩定了对手身左身右,逼得中年人不能向两旁闪躲,只能向后退。中年人的笔法虽然精奇,却也无法应对,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偷眼一看四周,房间并不大,小童儿站在门前,右手上捏着一柄匕首,左臂抬起,显是正用袖箭瞄准自己,房中只有两扇窗户,其它再无出口。中年人右手笔向前一递,袁静然一个大转身,转瞬来到中年人身后,宝剑横推,向中年人的腰中扫来。中年人身往前纵,半空硬生生扭过身来,伸出左腿,只一扫,刚好扫在袁静然的棋盘上。腿风霎时将满盘的棋子裹带起来,如雨点般向袁静然飞来。袁静然毫不在意,双足点地,凌空飞起,大袖翻飞几下,身子复又落在当庭。再看那些棋子,劈劈啪啪地从袖摆上落下。中年人得着这个空,飞身向窗口跃去,一脚踹在窗户上,哪知窗纱略动了一动外,毫无反应。
中年人大吃一惊,深知今日着了道了。此时袁静然又是一剑逼来,中年人被剑风逼得一个铁板桥往后仰去,随即后背着地,弯左腿,左足踩地,右足飞起来踢袁静然的右手腕。袁静然一言不发,竟然伸左手来抓中年人的右脚腕。中年人本打算右足一踢,袁静然一躲,正好左足用力,飞身而起从小童儿那里破门而出。不料对方竟然来抓自己的脚腕,百忙之下,急忙弹左足来踢袁静然的左手腕。袁静然这才撤双手,躲他的双足,中年人急忙借此机会,后背用力,将腰腿甩起,双肘使劲一压地面,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双足甫一落地,只觉冷汗直冒,不等他回味,袁静然又是一剑刺来,中年人再也无处闪躲,只得左手一扬,一支判官笔脱手飞出,直向袁静然右眼飞来。袁静然也没料到中年人的判官笔能出手,往旁一闪,用宝剑来格,不及碰上,只见判官笔倏然间向后退去——原来判官笔后面还带着一条精钢链索在中年人无名指上扣着。
袁静然一愣,中年人飞身而起,越过袁静然的头顶,直向小童迫去。事起突然,小童仓促之间,一支袖箭打出,从中年人的耳边飞过,钉在梁柱之上。中年人转眼就到了小童的身旁,一晃判官笔,吓得小童往旁一闪。中年人借此机会,跃到卦馆的中庭。
袁静然此时也追到院中,中年人不肯再与他纠缠,一跃而起,打算蹿出小院。袁静然也纵在空中,向着中年人一腿踢来。中年人伸右手判官笔来点袁静然的环跳穴,袁静然一抬右腿,让过判官笔,脚往下落,正砸在中年人的小臂上。中年人只觉得手臂发麻,判官笔也失手脱出,只剩一条索链系在无名指上。袁静然一招得手,右腿顺中年人的手臂一扫,正踢在中年人的腮上。中年人只觉得眼冒金星,身子失了平衡直飞出去,正撞在中庭的大槐树上。中年人吃亏不小,顺着树干滑到地上。
中年人靠着大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袁静然走过来,用宝剑逼住他:“别动。”
中年人并不畏惧,昂然问道:“老师,你我乃是同泽,为何下如此毒手?”
袁静然鄙夷地说道:“匹夫,谁与你说的火德教关节,快说。”
中年人道:“是在下的入教使。”
袁静然“呸”道:“一派胡言,你根本就不是火德教众。”
中年人道:“老师休得取笑,实是在下的入教使碧眼老母余静雪教的。”
袁静然怒道:“还不说实话。”随即举剑就砍。
中年人一个就地十八滚,躲开袁静然的剑锋,口中连连哀求:“老师,老师,在下说的句句实话。”
袁静然忽然收势,小声喝道:“住口。”
中年人也是一愣,随即听到不远处更梆渐起,这才知道袁静然是怕两人说话的声音被更夫听到。
中年人不由得心中暗喜,暗暗将未脱手的判官笔紧捏了两捏。耳听得更梆声越来越近,渐渐已到前街之上,袁静然紧盯着中年人,心里十分紧张,生怕他有何举动。
中年人也在等待机会,不一会儿,更梆声渐渐远去。袁静然略松了一口气,中年人猛然将左手判官笔抛出。袁静然猝不及防,只得往旁一闪。中年人借此机会,猛然跃起,飞身跳到前厅的房檐之上,略一停顿就跳到了街心。袁静然不及思索,也随中年人跳到街心,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施展夜行术,在金陵的街道上飞奔起来。
金陵本有夜间巡城的军队,一见这两人手持凶器,在街道上飞奔,不由得紧张起来。带队的小旗急忙令人飞报守备衙门,一面带队追赶,哪料追了几条街就看不到人了,也只得上报作罢。
中年人飞奔进一个小巷子,踉跄几步,只觉得心血上涌,扶墙走了两步,来到一扇门旁,再也忍不住了。他约略着袁静然的速度,握紧了判官笔,等待着下一场争斗。
而此时的金陵城忽然热闹起来,金陵守备派出二十多支巡城小队子搜寻这两个胆敢带着凶器乱跑的人。满城的小队子打着火把在城中搜索,直惊得鸡啼狗吠,这倒使中年人略微有些安心。他知道,这样一来,袁静然就很难顺利地找到他了,至于这些小队子,根本不在他的心上。
此时城中的百姓也被惊扰起来,中年人身后的院子里也热闹起来了,这家的主人带着家丁满院子搜索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心里踏实了许多。不一会儿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中年人忽然灵机一动,从百宝囊中取出百炼飞抓,抖手扔上墙头,咬着牙忍着痛爬上墙头,翻进院落。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没什么奇花异草,只有很厚的一层草茵,中年人躲到墙角的阴影里,屏息打坐,运功调养。五鼓过后,城中的喧闹渐渐平息了下来,中年人一边调息,一边在心中回顾今晚的遭遇,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眼看天光渐亮,中年人站起身,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已差不多能活动了。他又用飞抓爬出院外,靠着墙平了平气息,忽从巷口走进一人,两人都吓了一跳。
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文士,头戴方巾,身穿直裰,脚蹬福字履,手拿折扇。中年人与袁静然争斗受伤,又奔跑一夜,脸色自是不太好看,又兼手拿凶器,更是吓人。那少年却似有些胆色,走近前抱拳施礼:“仁兄,你可是不舒服么?”
中年人哭笑不得,真不知这少年是怎么想的,见到这样面貌的人,还有胆子上前施礼问安,他含混地“嗯”了一声。
少年一指院门:“这是我家,我能进去么?”
中年人一摆手,意思是你自便吧。
少年轻敲了两记,却无人应门,他尴尬地看看中年人:“想是宁禄未起,我再等等罢。”
中年人此时也觉不太自在,他扶墙站起,想要离开,少年忽然又叫他:“仁兄,看你似是有病,待我进去拿些药给你吧。”
中年人已经转过身去了,都懒得看他,只向后摆摆手,就往巷口走,走了两步,他就停住了脚步。
少年以为他改了主意,上前刚要拉他,只听中年人低声喝道:“你别动。”
少年吓了一跳,从旁边看去,只见巷口站着一个须发如雪的老者,正是袁静然。
袁静然面沉似水,手提宝剑,也不说话,缓步走上前,忽然举剑就刺。中年人早有防备,用判官笔一格,只听“铮”的一响,判官笔几乎又要脱手。袁静然却不再攻,低声道:“跟我走,饶你一命。”
中年人沉默不语,只是在寻找机会。那个少年却上来凑趣:“二位,此时天色已明,何不随我用些早点再来闲谈?”
袁静然的目光转向少年公子,只吐出一个字:“滚。”
少年道:“袁老师,你忒不文雅了。”说着话,手中折扇忽然飞出,直向袁静然的面门打来,同时一扯中年人的右手,喝了声“走。”两人随即飞逃而去。
袁静然一剑将折扇挑飞,随即跟了下来。
中年人随着少年一路跑下,只觉得他步法精奇,内力却似乎不够纯厚,配不上这等步法,不觉心中讶异。
少年带着中年人跑了两条大街,觉得气息翻乱,心血上涌,再看袁静然已经逼上来了,索性停住脚步,往墙上一靠。
袁静然眨眼间到了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少年一抬手,袁静然下意识地止住声音,想看对方做何举动。
不料少年大喘了两口气后,扯开喉咙叫道:“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