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寂寂流年伤番外（纸书版）》何处听雨

2、心之秘匙 韩峥篇

　　搬离我们从小生活的这座红砖小楼时，我没有想过还有回来的一天。
　　就如我，在每一次离开你之时，也不曾设想会和你再次相见。
　　就如我，在决定讨厌你之时，绝无法想象自己会爱上你。

　　这些我全部都“失算”了。

　　你呢？米兰，聪明如你，竟也会如此不智地爱上这样一个我。你知道的，我的病有多可怕，我的个性有多糟糕，还有，即使我爱你，也不能完全抵消对你母亲的芥蒂。总之，我这个人，毫无可取之处。
　　其实说起来，当年你因为你奶奶的阻挠放弃我，才是你做过的最理智的决定。虽然当时的我不能原谅你。
　　我抛下了所有的自尊、低声下气地祈求你，你却字字句句都要分开。你说那只是“暂时”，可我看过去的却是我们惨淡无望的未来。你稍一松手，我便堕入苦海。你对一个即将被痛苦溺毙的人，还提什么将来的事呢？我早就濒临灭顶，压根听不清你的承诺啊！
　　米兰，你说过，如果我过得很好，你便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对不起，我又一次没有赢过命运。可我必须承认，当你突然出现在我所租的那套房子时，我心里的快乐远远大过悲哀。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真好，我又看到你了。
　　但那时的我们已经没有可能再在一起了。在我瘫痪以前，我还能安慰自己，即使每个月我的病都发作一两次，那么一年中至少有三百多天，我还能好好的弥补你，让你感到幸福。可是，我残废了。往后或长或短的人生，都将以这样一种状态生存。我练习了很久，才可以像现在比较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才可以画一些简单的图画，才可以自己洗澡和上厕所。我此生能做到的，大概就是用这双不太灵活的手，尽可能地料理好自己的基本生活，不累及他人。我，对于你的幸福，真是无能为力了。
　　我不是米杨，我不是个习惯为别人着想和牺牲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个残废之前的韩峥便已经不会牵起你的手；如果这一次，我只是瘸了一条腿，只要你不嫌弃，我依然还是会自私地抱紧你。只是，撑起那么大一家公司的女强人，背后的男人怎么可以是一个靠开网店勉强维持生计的瘫子呢？
　　我难道要你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用你那只握惯签字笔的手为我换下前一晚弄脏的纸尿裤么？
　　还是在陪同你出席宴会的时候，在一众重要宾客前，浑身抽搐、大出洋相？
　　我甚至无法保证，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这些绝不是没有意义的胡乱假设，而正是无可回避的悲哀事实。只怕还有更糟糕的，一时我还无法想到。
　　爱不是万能的，它不能令我病愈，也不能令我站起来。爱，有时候只会让人变得更卑微，就像我在你面前，我感到自己如此不堪。我不想自己成为你的悲剧，或者……别人口中的笑柄。

　　你从那间出租小屋离开的时候，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我从头至尾没有起过半点留你的念头。即使发生后来你摔下楼梯昏迷的事，我也丝毫不悔当日的决绝。真对不起，我总让你哭、总让你难过，我好想缺乏带给人快乐的天分，下一次，记得一定要找一个能让你开怀大笑的人啊。
　　老天终于怜悯了我们一次。你不再记得和我过往的感情。那些爱、那些恨，全都在你的记忆里消失了。我很意外的是，纵使这样你看见我却仍是那么有亲近感。当你叫我“韩峥哥哥”的时候，是那么自然，让我恍惚回到了我们小时候。
　　这是不是证明，我在你记忆深处，仍是个特别的存在？
　　这就够了。
　　说真的，你要是彻底忘了我、把我视作陌路，我还是会伤心失落的。
　　像现在这样，刚刚好。
　　你忘却了因我而起的悲伤遗憾，我则可以偷偷地把你安在心上。
　　如果你还记得我，真真实实地记得我，我又怎么敢再惊扰你的生活，又怎么佯装自在地住进你买下的这栋旧宅呢？
　　我多走运，居然阴差阳错地能以“哥哥”的身份待在你身边。回首过往，有相当长一段岁月，在这栋房子里时常飘起雨夹雪，偶尔还来场雷电风暴。可是你知道么？为什么当年我爸提议搬家时我总不肯，那是因为，我还一直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些快乐啊。还有哪里比这栋房子拥有属于我们的更多回忆呢？久违了，这样平静安详的时光。明知这样留在你身边，也是一种私心和贪念，可我真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啊！
　　哥哥，不是能能陪你一辈子的人。可除了扮演你的“哥哥”，我还能用何种方式拉长与你共度的年华？

　　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时，我对你说，如果你的母亲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就会试着原谅她么？看来，是不行了。
　　所以，这辈子我大概都很难彻底抹去对一个人的恨意——那个人叫米音，十二岁那年起，生命中的有些幸福便因为她而打碎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逃避一件事：我爱那个叫米兰的女孩子。五岁时，她走入了我的家。那天起，生命里的有些幸福就只因为她而存在了。
　　——只是这些话，你永远也不会从我口中听到。
　　你能听到的，是未来的某一天，你披上婚纱走进礼堂，我擎着酒杯、面带微笑地对你说：恭喜你，祝你幸福！
　　那会是一句最违心的话，却也是我最诚挚的祝福。
　　——祝你幸福，我最初和最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