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鹿也也

2、刀刃

　　先天的柔弱决定了女人将依附于更强大的男人，不管是以什么形式。
　　我从毒蛇猛兽出没的山林走出来，一步一血印，一步一杀戮，从一个唱歌说话都会脸红的乡野姑娘，长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被我看成自保能力的用毒之术，却令一批同样狼子野心的人敬为天赋，他们成为我的追随者，助我建立五毒教之后，在江湖上开始了疯狂的行动。
　　门徒复仇的冲动和武林名门的覆灭，令五毒教背上了江湖通缉令，身为教主的我只能舍身依附权贵换得庇佑，而我投奔的主人是……
　　“卑臣车宗伟携众堂生惶恐叩见圣听。”震飞云层的高呼万岁声起，金砖面传来整齐化一的闷响，俯首到了不可再匍匐丝毫的程度，极尽恭顺谦卑。
　　这便是“武林脊梁”弯曲的弧度，今日之前我还不曾见过，心叹要是江湖那帮老迂腐知道了，指不定会有多失望。
　　“承蒙陛下浩荡天恩，卑臣衔奉天威，灵山会盟不负众望顺利为民除害，现玉罗刹伏诛，天下苍生可安，特为陛下献上缴获的精钢神兵，以彰天子威严。”
　　我看车宗伟等得不安，一道中气十足的敕令遥遥传来：“呈上来。”
　　闻言车宗伟如蒙大赦，双手捧起剑身，交予施施然飘过来的殿中常侍，趁着起身的当儿偷窥了一眼高座上的天颜，迅速埋首。
　　他眼中情绪万千，有震撼有惶恐，我也不由地望了望上座。但由于隔得太远，虚实之间看不真切，却感觉黄袍人主风神俊姿，那通身的威严桀骜气派不可复制，只一眼已似窥得天人，心中不由得再折服几分。
　　“好剑，好剑！锐不可当，利无不摧，刃不卷铁，锋无不克！好！”
　　车宗伟低垂到地面的脸上扯出一丝得意的弧度，已故剑师的遗作，玉罗刹欢少力夺的武器能不锐绝天下否？
　　我陷入思量，心中有些遥远的寄思，飘过重山叠水之外，回到泽畔之遇的那个明媚清晨，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对我说了他最真挚的情话，我面如平镜心如春水，当时真的有些感动……直到这份情怀被硬生生的打破：
　　“听说鱼爱卿有不同意见。”
　　我还在恍惚之间，众人的眼光便刷地集中在我身上，我顺势清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忍着疼痛微微皱了皱眉。
　　“鱼爱卿，你来说说看，你在灵山都瞧见了什么。”
　　这殿上过半烽火堂的人我都是见过的，但他们见到我，脸上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似乎想不起来我是谁。
　　我抚着脸微微颔首，笑道：“别来无恙啊，车前辈。”
　　车宗伟不愧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只一倏的疑惑，面上便恢复沉静，单手回礼道：“这位姑娘是？”
　　“惭愧惭愧，比起车前辈一代武林宗师的名号，晚辈师门不足为提，恐众人耻笑了去。”我头低得愈是谦逊。
　　“姑娘此言差异，江湖人不分先后资历，五湖四海的客人都是我车宗伟的朋友，若有老夫能帮衬添锦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老夫必将为姑娘主持公道，鼎力协助。”车宗伟此言已超过了一个武林盟主的责权范畴，愿意主动对我这样来历不明的小辈表示照顾，分明就是怕我在殿前说错一个字。
　　话该如何说，我心中有数，只是他给的这份礼大得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思考要不要承他这份情，他笑得和颜悦色，我不忍拒绝：“前辈好意，小鱼不敢不领，若此时还不自报门派，则是小鱼礼数不周。小鱼初来乍到，对贵宝地人生地不熟，只是有人因不熟悉，对小鱼的五毒教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还望盟主多多照顾，帮忙出面调解。”
　　“苗人？”
　　若非因我太过敏感，我完全会忽略掉他脸上飞速闪过的那丝鄙夷。我不动声色，毕竟对我们少数边裔心存偏见的不止他一个，我也早就习惯中原人这种唯我独尊的态度了。
　　“是，不管什么族裔，都是吾皇的子民。车前辈一生走南闯北，见识过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车宗伟见我捧他，不由顺势笑道：“是啊是啊，人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姑娘三言两语便得我真意，可谓老夫知己啊。”
　　我也笑了，瞥了瞥远处的那人，他正饶有兴致地观望，并未有任何举动。
　　倒是车宗伟耐不住了，他拱手道：“鱼教主舌如莲花心如梵境，既然吾皇今个儿想听故事，那就有劳鱼教主好好回想灵山之事了，让陛下听了同乐同乐。”
　　我唱了个大诺，跪端正了开始娓娓道来：“献丑了……那天阳光普照天气晴朗，天上白鹭盘旋，地上百花盛开，我一路快马加鞭，本是要赶上这百年难遇的灵山会盟，看看传说中武林最强二人，强强交手是如何风云际会何等叱咤雷霆，我心这么想着，却不慎被那该死的鸟拉了泡屎在头上！气煞我也！”
　　此时众人俱笑，连殿旁伺候着的小黄门也忍俊不禁，捧腹偷笑。
　　“身为我这样倾国倾城美绝人寰的女子，怎能顶着一头污秽过去观战？万一错过哪位武林青俊，岂不是遗憾终身？”
　　我真的不觉得我说得有多好笑，但为何他们都噗出声来，居然连陛下都开始靠在他的龙椅中，手抵着唇，仿佛在竭力克制颤抖。
　　“我是何等精明的人，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我在鹭泽边梳洗了一番。等我赶到的时候会战都结束了，什么都没看到。听说玉罗刹生得芝兰玉树，一袭白衣梦断多少江湖女儿春闺，我竟错过了，唉，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不过估计见到的时候，应该也是个糟老头子了吧。”我自言自语道，烽火堂的人却面带糠色。
　　“车盟主和诸位烽火堂的弟兄们也是辛苦了，都伤成那样了还挺身出来为陛下夺剑，可见其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我明明说的都是好话，为何他们反而脸色骤变，我只得速速结束拍马，“草民唯有一愿，烽火堂乃国家暗梁，陛下当高封重赏啊！”
　　说罢，我讨好似地望着车宗伟，他居然又惊又气，竟瞪着眼睛看我，一副要剜我骨肉的凶猛模样。
　　不待皇帝开口，他径自移膝上前几步，三叩九拜高呼：“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一众弟子皆跟着磕头如捣蒜。
　　“爱卿何事求朕？”皇上懒懒问道，声音里满是说不出的凉意。
　　“臣罪该万死，不该对陛下隐瞒战况。罪臣无能，确切是败给那玉罗刹，想不到短短数日，他武功竟已臻化境，不止重挫罪臣，还伤了堂内一干子弟，最后他扔下宝剑畏罪潜逃却不知因何缘故。罪臣虽愚但忠君心耿，陛下英明，还望明鉴啊！”
　　“还请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烽火堂的弟子团结得很，鼎力助其师父过关，让我看了好生羡慕，我的五毒教教众可不会这么上下一心，若我走错一步，他们会争着上位，完全不顾师徒情谊。
　　“哼！车宗伟！早在你欺骗朕的时候就必须做好觉悟，欺君之罪当株连九族，今日朕保你门派儿孙周全，你回去做好自戕的准备吧。”
　　“师父！”众烽火堂弟子疾呼，托住车宗伟摇晃的身形。
　　殿中常侍阴阳怪气地尖叫道：“车盟主领旨请回吧。”
　　车宗伟定定神，松了弟子的手，缓缓拜下去，声音一瞬间像苍老成耄耋之年：“……谢陛下不杀之恩，罪臣一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看着他们苍凉的背影，我的心绪又不由飘远。
　　“于心不忍了？”皇上的声音不再那么遥远，他竟走下殿台立在我面前，咫尺之间的距离让我的心跳有些加速,“小小烽火堂也敢欺君，真是活腻了。”
　　我赶紧答道：“草民说的是实话，又美言了几句，他们该感激草民才对。”
　　“你刚才开小差了，心不在焉的。”
　　我赧然垂首：“草民只是在斟酌用词。”
　　“嘴硬得很。”他似乎在笑，一手毋庸置疑地托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我觉得我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倾国倾城美绝人寰，嗯？先把脸上这层皮给撕了，在朕面前就不用遮着掩着。”
　　我们的皇帝真是龙颜凤姿，面如冠玉，眉目彰彰，单凭相貌算我见过的男子中上等之姿，但其尊贵卓然的气度，让我觉得自己跌入了尘埃。我乖乖除了面具，显出我的真颜。
　　他对我的脸露出满意的神色，这点无论他看多少次都是同样的反应；而此次不同的是，他旋即转身走回高座，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了的喜色：“鱼爱卿此次立功深得朕心，朕嘉奖你宅邸一座，绫罗十匹，珠钗……”
　　我心中大惊，绫罗珠钗，他这是要赏妃子还是赏臣下？我立即婉拒道：“草民无功，不敢受此大礼，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你那是什么眼神？”那男人顿了顿，冷笑道：“你只拿你要的一切，其他真的什么都不要？”
　　我还道汉人喜欢磕头折腰，却不知道我的背竟也可以曲得这么顺畅：“草民愿为陛下刀刃，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我听闻汉人有种可怕的刑具，可以用柳叶细刀将人一刀一刀片成三千六百片，最后只剩一尊骨架，我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那种东西，无论高矮胖瘦都可以精准削裁，但我现在知道了，等待便是最好的刑具。
　　“你真的愿意餐风露宿葬身荒郊，也不愿与朕坐享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