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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全民饥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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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爷华金岳带着华金丰上楼,迎面来了个步履娉婷的人。华金丰打量的看着这人,这人看着身量比自己矮一点,面目比他二哥还要精细点,仔细一看原来是画了眉,这人眼神晶亮,一双眼睛像是鹞子一样,与别人很是不一样。华金丰没太敢放肆的看人家,倒是对上这男人的眼睛,就迅速的低了头。这人向着他们走来,对着华金岳招呼了,“二爷,别来无恙啊。”
华金岳看着他直对自己走过来,想躲也躲不掉。“哎哟,陈老板!”
这男人说话投足显出三分女气,七分妖气,脸忽然一拉,“二爷,你上次爽约放我鸽子,我可是记住了。也是,我就是个戏子,二爷瞧顺眼给我个好枣吃,我就阿弥陀佛了,以后您要是不来,那专座我也不给您留着了,沈厅长眼前儿总巴不得我把那座子留给他。”
“留着,留着!不给他!”华金岳一听,连忙凑上前去,“小云,给我点面子,你看这……”
二少爷把这人拉到一边,悉悉索索的相互拉扯了几下。那个女气的男人听来历应该是个戏子,华金丰还没见过真正的戏子,原先就算村子里面有大戏,也不过就是草台班,唱的河北梆子,还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他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所以也没真见过戏子,但是他感觉这个男戏子不太一样,如果说原先见过的戏子都是叽叽喳喳的野鸭子的话,那么这个人却好像孔雀似的。他仰着头,未语三分笑,面上一根胡须也没有,面皮比小媳妇还要白净,甚至指如青葱,那手指正合起掌掩住口鼻,肩膀耸动着咯咯笑着。二哥趴在他耳朵边上说话,舌头尖儿点着那人的耳廓。也许是虚影,华金丰可没瞧真切。
华金丰正出神看着那人的手指,忽然那手被二哥牵了起来,两人向着华金丰走来,这人身上也带着袅袅香氛,和二哥身上的奇妙香味混了起来。
“三弟,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陈慕云,陈老板。大大的有名,全华北首屈一指的坤角。就是大总统要听他一次贵妃醉酒,也是要看他心情好不好呢!”
陈老板嗔笑道:“别听他的,我哪有哪个雄心豹子胆。这点名气还不是几个哥哥们抬爱。三少爷一看就是正经读书人吧,不爱瞧咱们这些玩意儿。”
华金丰连忙摆手,“可别这么说,我长在乡下,没多少世面,您是二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长辈,只是我对京戏实在不懂,陈老板想必是技艺超群,不然也不会冠盖京华。”
陈慕云忽然交口称赞:“哎哟二爷,您还说您家三爷是个愣头,快别蒙我了!这说话架势简直是要撵上大先生了!”
陈慕云话音刚落,后面就有一个男人声音响起来,“陈老板想我了?刚来就听见您和人提我。”
大家都转身看去,一个背头的男人端着一杯酒走过来,走近之后他把酒杯放在一旁小桌上,对着他们三人行了满礼,“华二爷,陈老板,您吉祥啊。”
“大先生!您这就没意思了啊,偷听我们说话有什么意思。”陈老板和这个“大先生”碰了一杯。华金岳给他介绍,“这位是人称‘机变诸葛’的那衍,那先生。段总统的幕僚。”
华金丰连忙作揖。谁知道让陈老板一挡,“大先生,不是我说您,怎么三少爷归家这么大的事,您没听见信儿?”
大先生脸色稍微变变,“今天晌午听说的,这不,下午就来见见了。”然后他转向华金丰,说道:“三少爷果然一表人才,既知书达理,又久居田园,不沾染世俗闲气,如今认祖归宗,也是理所应当。”
华金岳笑笑,“想来一定是老哥想起我爹的事怅然了。老三,给大先生再敬一杯酒。”
华金丰敬酒给他,仰脖喝了高脚杯中的紫红色酒液,陈老板笑道:“三少爷,这是法兰西红酒,不用像喝烧刀子似的一口全闷的。”
华金丰窘红了脸,嘴里咂摸着刚刚路过口腔的酒滋味,不错,是甜酒。
这是那边有人叫大先生,于是他又行了个满礼,长衫飘地,“啊,少陪了。”
大先生走了,华金丰回过头来发现陈老板正在打量自己,眼光有些复杂。他问:“陈老板?”
陈慕云对着华金岳挤挤眼睛,“怎么样,还真有点像。”
华金岳白了他一眼,“像个屁。”
华金丰在这一边二丈和尚,华金岳转过脸对他说,“刚才那个老泼才以后遇见了提防着点,人鬼着呢。”华金丰点头说记住了。
华金岳和陈老板相互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时候老顾忽然从楼下跑上来,叫了声,“二爷。”
“什么事?”
老顾贴着华金岳耳语了一阵,华金岳脸色有点变,对华金丰说:“老三,有点事,下次再带你来玩,这里流水席天天都有。”
陈慕云一撅嘴,“得了,您忙去吧。下礼拜张帅家堂会……”
华金岳笑了声,“去,一定去给你捧场。”
“二爷,三爷,那回见了。”陈慕云说完就走开了。
华金丰看着他腰身摇曳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他们快步下楼,车外面还等着一个人,他们一伙坐进车里,那人说道:“二爷,那硬脖子偷偷逮了个空当,顺着后窗户跑了。我叫了几个人去追,我这就跑来告诉您了。”
“小史,找人去叫陆巡长了吗?”
“找了,陆巡长这就带人来。”
华金岳骂了一声,“他妈的,看逮住他不给他肠子攥出来!”
“二哥?怎么了这是……”华金丰问。
“偷咱家粮食的饿死鬼跑了!”华金丰又向旁边人说道:“那人叫应小牛吧?”
“是。”
“听说家里还有个老娘?住哪?他肯定跑回家去了,去他家堵他,连他老娘一块抓来!”
“他家在臭沟沿儿。”
“赶紧的开车!”
龙须沟,解放以前因为这条臭河沟子被称为臭沟沿儿。南城一代最穷苦的人在那里苟延残喘。汽车开出左安门,就不再有油泥马路,越靠近龙须沟就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经久不衰的腐朽感。华金岳摇开车窗,呸了一声啐出一口痰。
“就是这儿了。”老顾停下车,华金岳刚走出去,白皮鞋上就踩了一脚泥。“他妈的!”华金岳骂骂咧咧在前面走,华金丰跟在后面。这里的破旧房屋,简直比他生活的小山村还要差劲。他想不到北平城还有这么样的地方,就算在他和赵爹的小山村,房前屋后也有田垄麦垄,村民自给自足,遇上灾年旱涝,他也能和人家一起去后山上剥树皮熬野菜,都没有饿死。再看这北京城西南死气沉沉的龙须沟,穷人一个个面黄肌瘦,饿殍遍地,贩夫走卒乞讨生活,家里面妇女就萎缩在房檐脚下织着粗布,没衣服穿光着屁股的小孩在泥沟里面打滚,时不常听见女人们的哀叹声和叫骂声。
“二哥……这里怎么这么破?”
“怎么,能怎么,都是饿死鬼投胎的地方。”
旁边苦水井旁一个满面如刀刻一般的老汉抽着眼袋,听见他们说话,有气无力的搭茬:“沟沿儿臭,臭沟沿儿,生生世世没念想儿……”
他们掩住口鼻跟着小史拐进一处矮墙破院,刚转进去就有人喊:“二少爷,逮着这臭小子了!”原来其他的人也跟着这人一路追过来,小史拍马屁:“二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直奔这儿就来了!”
地上躺着个被打得早已经不省人事的男人,看着一点也不结实,胳膊腿都很细瘦,泛着饥饿的青色。华金丰去看他的脸,他的脸早就被鼻血模糊了,脸上还都是泥水。
华金岳上去就一脚,“他妈的,装死!”
那人被踹中肚子,咳了几下,因为剧痛捂着肚子缩起来。
华金岳又踹了一脚:“脏了老子的皮鞋,他妈的!”
华金丰一看这情景,上去拉住华金岳:“二哥,别踹了,他都快死了!”
这时候有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被一个小姑娘从屋里搀出来,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揪住华金岳的裤子:“您行行好!行行好!!……您别再打我儿子了!粮食就藏在我家老头坟圈子里,埋在三尺地下……您都拿回去……行行好吧!饶了他吧!!我这老婆子给您磕头啦!”说完老太太连同小丫头一块扑通扑通磕起头来。
地下躺的本来已经疼的昏死过去的应小牛一听老娘把藏粮食的地方说出来了,忽然大叫起来:“华金岳我□□姥姥的!——我□□祖宗十八代!!”
华金丰吓了一跳,这人嘴里面喷着血水,牙都被打掉了。血污喷到华金岳的白裤子,华金岳冷笑一声,“小子,看你还孝顺,老子留你条狗命。”然后他指着地上跪着的老太太说:“再敢兴风作浪,烧了你全家!”
“走!挖咱家粮食去!”华金岳一声令下。
这时候小史拉拉华金岳的袖子:“少爷,您看这小丫头片子挺不错的啊!……那什么,您忘啦,沈厅长最近开始喜欢小丫头了……”
华金岳经他这么一提醒,一拍脑袋,“还真是!哟,快让我瞧瞧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