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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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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宝珠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包围着,聂宝龙是她生平抓住的第一个亲人,她几乎是死死地抓住他不放,眼泪一点点掉下来。
聂宝龙有些感怀,也不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努力安慰她,
“小堂妹,我知道这么多年要你住在山里,很委屈你。”
“宝珠不怕委屈!聂永清很早就告诉过我,家里是为了我能逢凶化吉,才让我与世隔绝到十六岁的。宝珠明年就十六岁了,可以下山和大家一起生活了。”
“聂永清是这么说的吗……对啊!明年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了。”聂宝龙拍拍她起伏的背脊。
聂宝珠就抬起头,“堂哥哥,我可以见见其他人吗?”
“你想见谁?”
“我想见见爹爹,娘亲,还有我姐姐。聂永清告诉我,我姐姐叫聂宝华,和我长得很相似。”
聂宝龙点点头,却还是迟疑起来。恰好此刻,聂永清端着药碗进屋里,说,
“聂宝珠你勿要任性。聂家上上下下在一个月前就动身去了静山佛寺祈福,都不在聂家馆。龙师傅是留在这儿支持大局的。”
“这样啊……”聂宝珠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
“来,喝药吧。大夫说你这次病得急,不定时喝上三天药,不能断根。”聂永清把药碗端给她,聂宝珠接过了,轻轻一口,顿时咋舌道,
“哇!好苦!”
她求饶地看着聂永清,却不料聂永清别过头去。聂宝珠不明所以地缩了缩身子,总觉得聂永清在山下,对她说话的声音都冷淡了。她沉着脸,固执地不肯喝药,还是聂宝龙愿意哄哄她,叫丫头拿了杏脯给她送药。
聂宝珠没未吃过杏脯,尝了一口,顿时甜甜酸酸地眉毛都上扬起来,“堂哥哥!这个真好吃!”
“你若是乖乖喝药,过会儿叫丫头多给你拿一些。”
聂宝珠当即点点头。朝着聂永清哼哼一句,转头就把药给喝光了。
……
浑浑噩噩地醒过来,聂宝珠才知道自己喝药之后又睡了过去。
此刻见屋里没人,丫头和堂哥哥都不在了,门虚掩着。聂宝珠就披了衣服起身,还没站起来,就听见门外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是堂哥哥和聂永清。
堂哥哥说,“她长得和宝华真是像。只是气质不一样,五官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宝华大小姐自然更有闺秀气质一些。”聂永清淡淡道。
“那当然……”堂哥哥苦笑,“难为她,从小生活中深山里。没人陪伴没人疼爱。她刚才拉着我的手喊我堂哥,我都忍不住想哭……”
“龙师傅,你可别忘了老爷和夫人的交代……”
“我知道!”堂哥哥打断他,“当年我爹娘做错事,死有余辜。叔婶不嫌弃我,还当我是亲生儿子一般照顾我,许我继承聂家馆。我也当宝华是亲生妹妹一般。叔叔婶婶交代的话,我怎么会忘记?只是人总有感情,难道永清你,担负起上山照顾她的任务十五年,对宝珠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只会牢记老爷和夫人的交代。”
“你还真是绝情。这点,我都佩服你。”堂哥哥这么说。
聂宝珠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不满,明明聂永清在山上对她是那般好的!才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呢。她于是站起身想找堂哥哥理论,才起来却顿时觉得头晕难耐,跌坐在地上。
聂宝龙和聂永清听见动静了,赶紧推门进了屋子,聂宝龙把宝珠扶回床上,温柔地盖好被子,说,
“怎么无端端站起来?大夫叫你多休息!”
聂宝珠本想和他争执,却顿时贪图起堂哥哥的温柔,变得乖乖巧巧的,不说话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对水汪汪的眼睛。
聂宝龙瞧了,不自觉地就说,“真像……和宝华真的很像。”
……
这天夜里,聂宝龙似是因为武馆有事儿,匆匆走了。他临走之前还亲自喂药给宝珠喝,嘱咐她喝下药后要好好睡觉。
聂宝珠贪恋堂哥哥的亲情,却在堂哥哥走出门口之后,她就鼓着腮帮子跳到窗口旁,一嘴巴把药都吐了出去。
但毕竟,还是不得已喝了一些入肚。聂宝珠当然知道自己身子没有全好,但,谁让这药一喝下去就让人昏昏欲睡呢?
聂宝珠倒了杯茶给自己漱漱口,随即蹑手蹑脚地穿戴整齐了,偷偷听着门外没了动静,就做贼似地溜出了房门。
这屋子真大,回廊来来去去都不知要通向哪里,和自己山里的别院真是太不一样了。
聂宝珠转得头晕晕的,见几个丫鬟路过,她赶紧一闪身躲在柱子后。听那丫鬟们在说,
“永清师傅今晚要在这儿留宿,厢房准备好了,你去通知永清师傅入住吧!”
聂宝珠大喜,于是远远地跟着丫鬟传过花园,绕过亭台,见丫鬟进了一间房禀告,不一会儿又退了出来。聂宝珠确定丫鬟走远了,才跑上去,推开门,见那貌似是一间书房,聂永清正端坐着看书。
他头也不抬,“不必等我,我过会儿就会去厢房了。”
“谁让你去厢房了?”聂宝珠嘻嘻笑着,把门关上。
聂永清放下手,见竟然是她,顿时皱着眉起身,“你怎么起来了?喝药了吗?不是该睡下了吗?”
“你们也知道这药只会让人睡觉呀。”聂宝珠翘着嘴巴,“所以,我才不喝呢。”
“你别胡闹了!大夫给你开药,是给你治病用的!”聂永清却好似急了,抓着聂宝珠的手臂就要往外走。聂宝珠赶紧可怜巴巴地求饶,
“不是不喝,只是今天不喝!明天就喝了!”
聂永清停下来,见聂宝珠的眼睛都湿了,“就今天不喝行吗……今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我不想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到就过去了。”
聂永清愣住了,他渐渐松开了聂宝珠的手。聂宝珠揉着酸酸的手腕,忽然又是一阵儿笑,摊开手,问他,
“哎!礼物呢?”
“什么礼物?”
“你答应我的,送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给我一件首饰的!”聂宝珠以为他忘记了,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我是答应了。可你病得太忽然,我……我还没去买……”聂永清不好意思地说。
“那现在赶快啊!”聂宝珠此刻却是一把抓住了他,“还有几个时辰,我的生日才过去呢!快出去买了送我呀。”
“现在?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金铺都关门了!”
“总会有一两间铺子是开着的吧。”聂宝珠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聂永清,你难道是想赖皮吗?难道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什么送我礼物,什么十六岁就带我下山和家人团圆?都是假的咯?”
聂宝珠口不择言,而聂永清听了,身子却是一震!
他瞧着聂宝珠苍白的病颜,摇摇欲坠的身子,却是怎么都不肯喝药,睡过这十五岁的生日。聂永清于是一横心,抓起宝珠的手,说,
“好!我们这就去买!”
……
他当即抱着她,打横抱在怀里。
然后脚底一发力,借着亭台桌椅就渐渐跃上了墙头,随后一跃,轻巧地抱着她落地。
她被他抱在怀里,有些气喘,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喝药。然后他放下她,说,
“别让人瞧见我们溜出去,所以还是翻墙的好。你能走吗?但是在街上还抱着你,怪奇怪的。”
“我能走的!”聂宝珠忙说,“往哪儿?”
“跟着我。”
“恩!”
那是聂宝珠第一次去街市。虽然时辰晚了,街边的铺子都关得差不多了,小摊小贩也收得七七八八,但是聂宝珠却看得十分新奇!这些曾经她只听家仆谈起,在画册中见到的景象如今是如此真切地呈现着!她紧紧跟着聂永清,双眼却忙着左看右看,时不时地还问聂永清,
“这个是什么?好臭的味道!”
“卖臭豆腐的摊子。闻着很臭,吃起来却很香。不过宝华小姐不太喜欢。”
“那个是什么?”
“是店铺。就是开在街道两旁卖东西的,卖了赚钱,再买别的东西。你看的那家是卖绸缎的,姑娘买了绸缎,可以做衣服。这些是卖古董玩物的,那些是卖胭脂水粉的,以前都和你说过。”
“哇!这是什么,好多漂亮的姑娘啊。”
“是妓院。”
“妓院是做什么的?”
“让男人开心的地方。”
“那你想开心的时候,会去吗?”
“不会。”
“为什么?你不是男人吗?”
“……别问了好吗。”
“哦!那是什么?”
“赌坊。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赌钱的地方。”
“我知道。三婶以前和魏师傅他们也会赌钱的。我们要往赌坊去吗?”
“不去。我们去赌坊附近的当铺。当铺就是赌钱输了的人,拿好东西去换钱的地方。现在太晚了,首饰铺子都关门了。我们去当铺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好。”
“这儿人流复杂,跟着我。”
“恩!”
聂宝珠笑了笑,聂永清下意识地抓着她的手,让宝珠觉得暖暖的。
她跟着聂永清进了一家店铺,应该就是他方才说的,当铺吧!
老板乍一见到聂永清,顿时热情地从高高的柜台后出来,说,
“哟!这不是聂家馆的永清师傅吗……咦,这么晚了,怎么带着位小姐?”
老板凑近了一看,更是惊讶,“这是?聂家大小姐吧!”
聂宝珠一呆,才知他是错认了自己是姐姐宝华。聂永清当即就说,
“我带着大小姐出来买东西,你就当是秘密吞进肚子,董老板,可否?”
“当然当然!虽然现在晚了些,但是大小姐有永清师傅带着,出来玩玩也没什么。二位想看些什么?”
聂永清于是瞧了瞧聂宝珠,宝珠却没了主意。她想起宋厨娘做饭也不脱下的镯子,就说,
“我想看看镯子。”
“好咧!”老板答应着,麻溜儿地取了一排镯子出来,摆在暗红色的绸缎上,
“金的银的翡翠的玛瑙的,我们这儿应有尽有。聂大小姐慢慢选,不满意的话,后堂还有备货。我这就去找找。”
说着,老板转身进了内堂,留了个小厮看着。
宝珠从未见过这么多首饰摆在自己眼前,她一下子就花了眼,心慌意乱地不知该从哪儿看起好。
于是就抓着聂永清的手臂,“聂永清,你说,哪个好看?”
聂永清就笑,取了个金的套在她手腕里,她的人却显得太素了。取了个银的套在她手腕里,镯子又好似太素了。翡翠的太贵气,更不适合她。玛瑙的色彩乱乱的,宝珠自己就不喜欢。
“怎么就没一个合适的?”聂宝珠这个套套,那个戴戴。见老板从内堂又拿了一批出来,
“聂小姐都选不中?这里还有几枚。”
托盘一放下,聂宝珠和聂永清顿时就出手了。两只手选中了同一个镯子,聂宝珠和聂永清就相视一笑,聂永清取了,帮宝珠戴上。
这是一枚很别致的手镯,乌木的材质,镶嵌着一颗隐隐发光的珍珠。
聂宝珠说,“好漂亮。”
聂永清就说,“这是珍珠……这是宝珠,自然漂亮。”
聂永清买下这个镯子,几乎耗光了钱袋子的所有。聂宝珠却是没有金钱概念的,只见聂永清把好几个银闪闪的银锭子交出去,那老板就笑成了一朵花。
“很贵吗?”她担忧地问。
“所以,你要爱惜。”他回答。却见她的神色虽高兴,面色却差了。
两个人走出当铺,冷风一吹,聂宝珠顿时一个哆嗦,人都站不稳。
聂永清赶紧扶住她,一摸额头,好烫!
“宝珠,你还好吧!”
“我还好……”她瑟缩地,下意识往聂永清温暖的身子上靠。聂永清心一横,索性一把抱起她,说,
“你抓紧我。”
“恩!”宝珠缓缓点了点头,身子虚弱,话也说不利索。嘴角却挂着笑意,望着聂永清,她吃力地说,
“我的生日……过得很开心。”
聂永清的心口一酸,“不说话了。你睡一会儿,就到家了。”
“到家……十六岁之后,我就可以一直住在家里了。”
聂永清见她闭了眼,于是运气动起轻功,抱着聂宝珠飞驰在夜深无人的街道上。
这一路,聂宝珠真的好似做梦一般。
她想她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十五岁生日的夜晚,她第一次来街市,第一次收到一份首饰的礼物,还有午夜的风刮过她的脸,聂永清会抬高一些手臂,为她挡住寒冷的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