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9、第一章：开明悲（五）

　　伍、逆袭
　　“唉，真是无聊啊。”
　　在原地待命的鎏见四下无人，索性悬浮于空俯瞰白莺离去的方向，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不远处那几点鬼火仍在四周盘旋，不过某人已是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了……
　　夜风徐徐吹来，带着空气中灵子微弱的信息。鎏正屏息凝神搜索着白莺的气息，却忍不住蹙起了眉——眼下周边的灵子稀薄得近乎诡异，而剩下的也仿佛被驱赶着一般快速地定向流动，这不是在自然状态下可能发生的情况！
　　远处的某栋建筑内忽然传来三声爆竹般的闷响，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五雷符！
　　鎏感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就在自己作势欲赶往声音方向时几团鬼火猝然而至。不过不是冲着身后的民宅，而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呢！”鎏一纵身躲过火焰，注视着现身的毕方与如狰道：“看来，是我们中了调虎离山的圈套。”
　　正在这时，那幢建筑内再度响起了五雷符的爆鸣声，紧接着一点银白色的灵力光团随之窜向高空，在夜幕中散开形成一只白鸟的形状。
　　鎏神色剧变，这是与白莺约定的求救信号！
　　“滚开！现在没工夫陪你们玩了！”金发青年浑身散发出恢弘的灵光，手掌上的鳞片历历可数，汹涌的杀气逼得两头妖魔不敢近身。不待对方有所动作，金色的光影已如离弦之箭般直冲而来！

　　“请你……纳命来吧！”
　　在满室摇曳的红光中，开明琼正手持利刃向白莺的右腕直劈而下。
　　“泉先！”
　　两只素白的手臂忽然从地面伸出，于半空擎住了持刀的手。待琼愣神的瞬间又有两条手臂伸出，抱起白莺拖出了红光涉及的范围。
　　“这是……雕题？你居然还有属神！”女子望着在少女身后缓缓升起的妖魔恨恨说道。那是个人面蛇身的女性形象，六条可自由伸展的手臂正严密护住饲主的上中下三路。
　　“嘻嘻，这是我保命用的最后王牌，一般情况下还真是不容易见到呢。”少女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仿佛没事人一般说道：“能够把她也给逼出来，姐姐你的确有两把刷子。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打算把右手当见面礼送出哦。”
　　“笑话，你以为鲛人类的中级属神能够把你救出去吗？”女子从怀中抽出两张灵宝符，夹在指间上前一步道：“这种程度的妖魔连强一些的镇邪符都吃不住，既然这就是你最后的王牌，看来这一局是我赢定了！”
　　“所以啊，我只是用她来拖延时间罢了。”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闪电发出巨大的轰鸣破门而入，准确击飞了女子手中的匕首。
　　“怎么可能？”女子捂住被震裂的右手愠怒地望向来人：“你怎么可能过来？即使是能化为人形的妖魔也是不可能这么快摆脱掉两头上级属神的！”
　　“嘿哟，如果你说的是那两只小鸟和猫儿……不好意思，我已经把它们做成电烤肉了。”金发青年一脸轻松地甩着手走进屋内：“美女姐姐，好久不见。如此盛情款待我家主人，应该不会介意多我一个来凑凑热闹吧。”
　　“陵常，杀了他！”女子恼羞成怒，一旁的巨蛇立刻张开血盆大口向青年咬来。
　　一道金光闪过，蛇首刹时四分五裂。青年绕过仍在抽搐的蛇躯走上前来，裸露的皮肤上点点鳞片越来越清晰，金色的光华遍布全身，而一头金发也似乎在这光芒中疯长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女子的声音里透出掩饰不住的惊惶。
　　“姐姐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水蛇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难……难道……不可能！这种生物应该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啊！”
　　“不错，我就是你口中原本应该灭绝的生物，时隔三千年才可能出现一条的上古神兽——应龙！”金光散去，眼前出现的是一名身着古装的男子，尖尖的耳朵伸出发际，而一头长发则如同华丽的金色瀑布般从头上直泻而下，覆盖全身。
　　“不、不可能！这种生物是绝不可能为人类所降服的！”女子几近绝望地叫嚷着，甩手将两张灵宝符朝青年丢去。黄色的符纸在半空陡然震颤了一下，还未近身便已化做了灰烬。
　　“可惜，今次就让你碰上了，运气欠佳啊。”青年抬起右手，眼神刹时变得凛冽异常：“我绝不容忍任何冒犯我家饲主的行为！你做的太过火了，美女姐姐！”

　　“这样看来，已经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真是，看到求救信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又是虚惊一场。”
　　伴随突如其来的说话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破裂的门扉边出现了两条人影，两名男子正拭着额角的汗珠一前一后跨进屋来。
　　“师父、师伯！”
　　“莺，早就提醒过你要谨慎行事。”灰发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支判官笔，将之立于地板上大喝一声“解”。遍布于地的朱砂立时被冲散，红光也随之散去，房内顿时昏暗下来。
　　“开明琼，你已经逃不掉了。”四人分作四个方位将女子团团围住：“且不论你屠杀如此多的无辜凡人，单是弑父叛族之罪，已可定你堕入魔道永不超生了！”
　　“呵呵，那样的人，也可以称为父亲么；那样的家族，难道也值得眷恋么？”女子一手护住身后的人形，一手捡起短刀颓然说道：“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懂得些什么？被阴阳师尊为‘开明族长’的我父亲，其实背地里是个多么卑鄙的小人……没错，是我杀了他！但我绝不会有丝毫悔恨！甚至……还惋惜他死前所受的恐怖不够深呢！”
　　“大逆不道！”不知从谁的嘴里吐出这样一句。
　　“你们当然无法理解。”女子垂下黝黑的发，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笑意：“其实想要长生不老的是我父亲……当年连我在内，父亲一共收了五名弟子。其中两人被父亲制成‘肉参’吃掉了，还有一人，在父亲实验尸解法术时魂飞魄散而亡！”
　　众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谁也不知道在一代宗师道貌岸然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深重的罪恶。
　　“……剩下的一人，就是我最爱的云虬。”女子俯下身摩挲人形的发，继续说道：“当年也是我苦苦哀求，父亲才同意留他一命……可是到了我十七岁那年，他还是没能逃过父亲的毒手！开明一族的人是不可能成仙的，可父亲偏生就执迷此道，再度利用弟子来实验尸解之法……我的云虬，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父亲施行剑解，流血致死……我绝不原谅父亲！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为什么天生没有灵力的妹妹却可以平静度日，嫁人生子……从那一刻起我便发誓报仇！我所承受的痛苦与愤怒，一定要他们加倍偿还！“
　　“……云虬死后，我瞒着父亲藏下他的骸骨，同时花了两年时间偷偷学习枯骨生肉以及还魂之术……这样又过了三年，我终于重新凝聚下云虬的魄体，并借妹妹腹中的胎气将他唤醒。我们一同杀死父亲后逃出故乡，一路寻找着可以让‘魂’真正复苏的方法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难怪那东西看起来形同野兽。”黑发青年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只拥有‘魄’的躯体光具备生物本能而已。而你一来为了巩固他体内的七魄不会消散，二来必须为‘还魂’积聚力量，所以才会定期猎取婴儿来给他作为补充。如今累积的精神力量已经足够，你便打算寻找合适的灵力源打开黄泉之门，放他真正的三魂归位。”
　　“没错，就是这样。只可惜这最后的环节却被你们破坏了！”女子直起身来握刀相向，眼眸中再度放出歇斯底里的凶光：“我们苦捱了这么多年岁月，眼看着就要能够在一起时你们却来捣乱……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为了我的云虬，你们都统统给我去死吧！”
　　话未说完，女子便持刀向四角中最薄弱的白莺冲去。三头属神立刻上前挡住她的去路，女子不顾一切地从怀中掏出数张五雷符向四周撒去，待屋里尘烟弥漫之际，忽然伸手扯住白莺，挥刀向她的右腕砍去！
　　“嗤！”□□被撕裂的促音。女子的身体应声瘫软下来，鎏从她背后抽出鲜血淋漓的手，冷冷说道：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准碰她！”
　　另一边，烈裔和公输班也已制伏了狂暴的人形，烈裔吩咐属神将之束缚在地，从怀中掏出桃木制成的判官笔道：
　　“既然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也就由你来终结一切罪孽吧。”
　　“不、不要……云虬！”女子挣扎着在地板上挪动身体，双手徒劳地伸向人形想要阻止。
　　“疾！”伴随笔尖落下，一道白气从人形口中喷吐而出，转眼散去。失去魄体支撑的人形也随之倒下，顷刻间重又化为一堆白骨。
　　“不要！”女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咳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
　　弥留时浑浊的眼底，是儿时青山绿水间那稚嫩的面容：
　　“将来长大后，我们两个就一起逃走吧！我们离开这里，离开阴阳师的世界，像一对平凡夫妻那样幸福生活……我们这样约定，好不好？”
　　一滴泪水划落，泯灭苦难儿时唯一期许的美梦。

　　陆、尾声
　　东海之滨。
　　黄海的码头边，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和一名金发青年正倚着廊柱默然对立。两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走上前来，其中一个的手中端着一方用红布包裹的楠木盒子。
　　“我将他们的骨灰混在了一起，”灰发男子将盒子沉向碧波荡漾的海面：“也算了结了他们两人的夙愿，祝他们能来世续缘吧。”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很难过。”少女不自觉地红了眼圈：“虽然明明知道她的作为已是死不足惜，可为什么……在听完她的故事后，总感觉心里会一阵阵揪痛？”
　　“莺，你知道开明一族的由来么？”黑发青年望着沉沉落下的夕阳，悠悠开口：
　　“……相传，开明一族最早的创始者鳖灵也是一名阴阳师。他法力高强，德行也很不错。由于被乡人陷害而借水循逃到蜀地，曾经被望帝委以宰相之职辅佐国纲。只可惜，他后来迷恋上王后江源氏，一时起念弑君篡位，自创开明王朝。蜀国被秦人吞并后子孙隐居于山林中，并以国号‘开明’为姓……据说望帝死后怨气不散，魂魄化为杜鹃鸟，啼血诅咒开明一族世代不得列入仙班。因此，尽管开明氏世世代代都有实力不凡的阴阳师，但从没有一个能够修炼得法，脱胎仙去。”
　　“至始至终，都逃不脱因情生孽的命运吗？”少女将脸埋进双臂中，金发青年见状靠近前来，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这并不是爱情啊，至少，不是真正的爱情。”
　　“这只是被欲望和力量扭曲的一族，被深深的执念和诅咒促成的，开明氏的悲剧！”

　　——《开明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