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宫略》秦娥

12、第十一章

　　转眼已是永徽五年的春天，紫云阁绿树成荫，百花娇艳。

　　寝室内，萧可抱着英华一如的踌躇着，她想带着英华亲身去岭南寻找千里和曦彦，又恐千山万水，风餐露宿孩子太小承受不住，万一路上出了意外……，况且还有婳儿和婵娟，两下为难。

　　正要起身，婳儿竟跑了进来，甜而软糯的童音随之传来，“阿娘，慕容伯伯带我来看望弟弟了！”

　　萧可抬眼一望，怎么不是，慕容天峰果然随后而到，忙起身让座。

　　“我抱抱弟弟！”婳儿展开两只小胳膊，一付做姐姐的架势。

　　萧可只好弯下腰，让她半抱着英华，细细看着女儿，穿戴甚是整齐，眉目之间尽是对弟弟的关爱之情。

　　“他怎么老是睡觉，都不能跟我玩儿？”

　　“弟弟还小呢！等他长大了就能跟你玩儿了。”萧可知道慕容天峰来此有话要说，便让谢氏抱着英华带婳儿去暖阁，顺便把眉儿也遣了去。“他还是让你打听英华的身世？”说着，倒了一盏茶。

　　“这几天他顾不上，我就随口敷衍了两句。”慕容天峰端了茶又放下，“你去岭南的事儿还是缓一缓，且不说他不会放你走！长孙无忌和萧家也不会放过你。”

　　萧可如何不知，只是不想再等下去了，每日每夜等的心神难安，自去年来此，从未踏出过紫云阁一步，同外面的世界早已隔绝了。

　　“实在想走，可以把英华留在我那里。”慕容天峰停顿了一下，“毕竟是千里的弟弟。”

　　萧可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愿再拖累他，英华比不得婳儿一个女孩子无关紧要，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那就再等等，等英华再长大一点儿！也许事情有转机呢！”慕容天峰看了看四周，“此时也就这里安全些了。”

　　萧可低头敛眉，“武昭仪那里有什么动静？”。

　　慕容天峰不明白，为何‘表妹’老是对武昭仪很感兴趣，她家世一般，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嫔妃，“刚生了一个女儿，风光还是有的！只是……。”皇后和淑妃均是名门望族出身，自是不能同日而语。“当年是我们疏忽了。”

　　哪里是疏忽，明明是命，刻在骨子里的命！

　　人间四月，莺歌燕舞，姹紫嫣红，一派春和景明之色。

　　眉儿把一叠用布帛做好的小袋子捧来，也不知她要做什么，无聊的说起了闲话，声音低低的。

　　”听外头那些宫人说武昭仪的小公主好端端死了，说是给皇后害死的，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萧可怔了一下，这件事儿还是挺熟悉的，在她认知里，小公主是被亲生母亲武昭仪掐死的，还嫁祸给了王皇后。神思恍惚间，将一小盒珠子倒在了小布袋里，随后又将封口处的带子系好。

　　“你装这个做什么？”眉儿明白了，原来她让自己做那么多小布袋子就是用来装金银珠宝的。

　　“换钱。”说着，萧可又将妆奁里的什么掐金丝的藤花芙蓉镯子、玉玦全塞了进去。

　　“你要走也要带上我，不能把我丢下。”眉儿总算看出她的意图了。

　　“谁说我要走了。”萧可将两个布袋子搁在了榻上，抬眼望着眉儿道：“带你走也行，但我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两人正说着话，珠帘晃动间，闪进一人，紫褶，白袴，配珠宝钿带，书卷气的脸上一副茫然之色。

　　眉儿忙行了礼，转而倒茶去了。

　　李治一言不发，只是呆呆望着她，一如往常的简素，雪缎裁成的衣裙，长发随便挽着，气色倒是不错，长吁短叹的坐下来，眼里带着莫名的哀伤。

　　“怎么不见英华？”

　　“在后院的暖阁里，乳母照看着。”

　　他神情木然，眼角犹带泪痕，像是刚刚哭过，大概是因为小公主之事吧！

　　沉吟半晌，李治哑哑道：“皇后杀了朕的女儿。”

　　“然后呢？”

　　李治扶着额头，失声哽咽道：“皇后杀了朕的女儿，朕本应该废了她，可国舅拦在头里，说什么皇后贞静淑德，先帝称之为‘佳妇’，定不会下此毒手，一口咬定查无实据。”

　　“那你打算怎么办?”萧可一如的面无表情。

　　“朕能怎么办？”李治继续诉苦，“朕的女儿尸骨未寒，他就闹起了故事，说什么去岁大旱无雨，定是首辅大臣失德，上天才降于惩罚，非要辞去太尉和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职务。他明明就是在试探朕，朕除了降诏不允，苦苦相留之外，拿不出任何法子，朕现在没他不可，况且朕这个皇帝都是他经营来的。”

　　“既然你没他不可，说这些有什么用。”

　　小公主之死，想来他伤心至极，算起来认识十几年了，还不曾见他这副模样，可自己一颗早已经死了的心，堪比冰霜一样冷，如何能劝的了人。何况权力那东西一旦染指，是死也不肯放开的，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支撑到底，以今时今日长孙无忌的地位，怕是这位大唐皇帝也难撼动他分毫。

　　“他耍弄权威，诛杀异己，闹出那么大一件案子，当朕不存在朕都认了，可现在呢！皇后杀了朕的女儿，他却包庇皇后，士可忍，孰不可忍。”李治抹去了眼泪，愤愤不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萧可自是恨毒了长孙无忌，是刻进了骨子里恨。

　　李治怔怔看着她，一时木然，“朕现在已经心力交瘁了，可媚娘比朕更难过，朕如何能劝她？”

　　萧可轻描淡写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废掉王皇后，再立你的媚娘为皇后。”

　　承香殿，伊人以泪洗面坐到明。

　　女儿就这么没了，武昭仪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李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朝政都给抛在了脑后，皇后有国舅护着，一口咬定皇后贤德，杀死小公主无实据。如何才能减轻媚娘的失女之痛？或许就像她说的那般？况且早就想废掉皇后了，只是碍于国舅。

　　尽管自己也是悲痛难当，仍是用柔和的语言宽慰她，更加痛恨害死女儿却又无事一轻的皇后。

　　“媚娘放心，朕定会为女儿的死讨一个说法，朕要废后，朕要立媚娘为皇后。”

　　“陛下又在说笑。”武昭仪含泪，悲悲戚戚。

　　“朕说的都是真的。”李治继续道：“朕今日已下旨追赠武德年间的十三位功臣，其中就有媚娘的父亲！而且国舅也没有反对。”

　　“他没有反对？”武昭仪思付着。

　　李治点了点头，毕竟他是大唐皇帝，国舅还是给面子的，“你放心，现在就是一言堂，朝臣们都听国舅的，只要国舅同意，没有什么事儿办不成。算了！朕也不跟他计较过去，只要他同意你做皇后，朕既往不咎！你也振作起来，咱们到国舅府中走一趟，带上重礼。”

　　武昭仪听得匪夷所思，陛下的想法如同小孩子过家家，长孙无忌岂是收了礼物就能够同意改立皇后的人。

　　“国舅还有三个儿子是白身呢！朕封他们做朝散大夫，这样一来，国舅就无话可说了。”李治自认为很了解国舅。

　　打定了主意，两人乘了车驾朝长孙无忌的府邸而来，就在皇城西侧的崇仁坊内。

　　此时，红日西斜，余霞漫天，天子大驾光临，阖府之众全体相迎，大开正门。

　　天子光临舅舅家不算稀奇，今番却带来了武昭仪和十车金银珠宝，长孙无忌对他们的来意一清二楚，想着皇帝外甥一向跟幼子长孙泓的交情甚好，便令家奴把他从净土寺后杏林的小屋抓了来，此时就在垂花门处立着，站没个站像，当场叱喝了一顿。

　　长孙泓也不恼，一直浅浅微笑，本来就是丹凤美目，人如冠玉，风度翩翩的一个人物，“太尉在担心什么？圣上只来找位高权重的太尉，我不过一介白丁而已。”

　　儿子不叫爹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太尉，长孙无忌当时就吹胡子瞪眼，眼看着皇帝外甥的大驾已到，再没有功夫去教训他。一时间，在正堂摆了酒席，彼此分主宾而坐，武昭仪自有母亲杨夫人相陪，李治却在打量着国舅家的众多亲戚。

　　“难得在这里遇见表哥，怎么不去宫里找朕玩儿了。”这是他从小的玩伴，见了格外亲切。

　　“让陛下称呼一声表哥，真是不敢当。”长孙泓一袭白衣翩翩，相貌和十四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改变。

　　“逆子住嘴。”长孙无忌拍案起，原以为儿子跟皇帝外甥的关系好，现在却让他捅了娄子。

　　“没关系，表哥自小就是这样，朕都习惯了。”李治何尝不知道表哥的心结，他生平最爱十七公主李琅嬛，至今也不曾娶妻，他冷若冰霜是应该的，赐死十七妹的诏令毕竟出自已手，而把一桩风月案扩大成谋逆案的人，正是他的父亲，长孙无忌。过往不提也罢，今日确实为媚娘来的，“看到表哥，就想起一件事儿来，阿舅家的三个的表哥均无官职，朕就封你们三人为朝散大夫吧！”

　　长孙无忌一听，这正是莫大的殊荣，赶紧叫长孙泓谢恩，怎奈这儿子高傲的很，一向视富贵若粪土，戳在那里动也不动。当着皇帝外甥的面，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替他谢过陛下的美意，又让另外两个儿子前来跪谢。

　　礼也送了，官也封了，李治觉得时机成熟，向昭仪使了个眼色，又是一声轻叹，“看到阿舅儿孙满堂，朕内心甚为凄凉，皇后无子呀！”

　　终于说到正题了，长孙无忌才不接这个话头，亲自给皇帝外甥斟了酒，宽慰道：“太子虽是皇后的养子，但忠孝仁厚，有长者之风，朝臣有口皆碑，无不称赞。”

　　不提太子还好，一提李治更赌心，当初为了接昭仪回宫，才同皇后做了等价交换，册立她收养的儿子做了太子，其实也不大喜欢忠儿，跟他养母一样，总是木木的，小小年纪，连个精气神儿都没有。“昭仪有子名弘，天资聪颖，甚为朕喜爱，不如……。”

　　“是啊！是啊！皇子弘天资聪颖，嗯！”长孙无忌就是不接茬，连连命人给陛下添酒，布置新鲜果品。

　　国舅这是明明显显的不买账，李治当时就急了，“阿舅，朕在说正经话，皇后无子，朕想要改立昭仪为皇后，还请阿舅不要拦着。”

　　长孙无忌将脸色一沉，当场就顶了回去，“皇后出身名门，娴良淑德，又是先帝为陛下娶，老臣从未听说皇后有什么过错，怎么能够轻易废掉，恕老臣不能顺从陛下的意愿，以违背先帝的遗愿。”

　　国舅一口一个先帝压下来，把李治气得够呛，“皇后的过错世人皆知，她生性毒辣，杀死朕的爱女，有失妇德。”

　　长孙无忌反驳道：“就请陛下拿出皇后杀死小公主的证据，这一切都是陛下的猜测，有谁亲眼看到皇后杀死了小公主？”

　　国舅仍是不给面子，李治气得干瞪眼，一场宴席弄得不欢而散，正要拂袖而去，却被表哥阻拦。

　　“你把宣儿藏到哪里去了？”长孙泓才不管他是不是天子，“当初真不该让她认识了你，现在却害她到如斯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