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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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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云笙重新与我说话已是深秋之际,他栖于水畔,缓带轻衫。
我在星幕下听他吹埙,蒹葭苍苍,荻花瑟瑟,好似幻梦。
一曲终了,他突兀地开口:“苏虞,我始终不明白你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发现我的,繁乱星空下水浅风轻,大片蒹葭中他含笑侧望着我,让我蓦然失语。
“你也一样不明白她,却肯出生入死。”
他浅笑出声,却未置可否,眸中如暗敛了星辉漫天。
“这一次,我失手了,大约拿不回解药。很抱歉。”
我怔了怔,又道:“没事的,我教阿纯习剑,萧楼自然会给我解药。”
他默然,半晌方抬头,又道:“我总是这样,以为救了谁却到底一事无成。”
“苏虞,我是想说……那个女子让我想起了阿凝。我无法动手,所以,抱歉。”
我依旧笑:“那恭喜你了。”
他皱了皱眉,似是在犹豫踌躇,又道:“我知你和萧楼有联系,我毕竟无法护她一生。请你……”
“我知道了,她叫什么?”
“惜敏,谢惜敏。”
我不再停留,向大片荻花中走去。风忽然大了起来,漫天皓白模糊了视线。
我说:“莫云笙,我们至此两清。”
阿纯回来时,已是黎明,我在楼上看她从雾色中走来。
她眉梢已有了冷漠的锋芒,恍如我从未认识。
看到那瞬却有些雀跃,她说:“今天我杀了御史,楼主说,也许不必多久,阿纯就会比师父更厉害呢。”
我没有说话,饮下一杯烈酒,觉得眼前一切都开始模糊。
她愣了愣,坐到我旁边,探询般问:“师父不为我开心么?”
我蓦地砸碎了酒杯,嘲道:“开心?也许某日你对我拔剑,我会更开心。”
“不会的,阿纯永远不会伤害师父!”她争辩。
我踉跄扶住房门,笑道:“也许那不是伤害,是解脱也不定……”
多年之后,我似乎终于明白师父那悲凉的语调,我茫漫地看着面前凌乱的酒坛。
很久之后的雨天,莫云笙撑着伞自雨幕中而来。我手中杯子滑落,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认出了那伞,那绢面竹伞在多年前几经辗转流落到我的手中。之后,我遗失了它。白衣公子拾级而上,步履从容,手中的伞上滚落水滴,打湿一地。
他说:“有人动手伤了惜敏,你知道么?”
我一滞,不明就里道:“萧楼未必肯给我面子,也许你应该直接去找她。”
他幽黑的眸中意味绵长,忽而叹道:“你真分毫不知么?动手的人是阿纯,我放走了她。”
我怔住,几乎无法继续开口。直至他转身离去,我才复而问道:“莫云笙,我们相识,近十年了吧。”
他脚步一顿,握住伞柄的手骨节发白,仿佛亦极力克制着什么。那声音温朗清和有如初见,他说:“是啊。”
那天的雨势不歇,我将剑放在膝上,感受经年未见的冰凉触觉。
墨色的雨中,深秋黄叶飘零如坠翅的蝴蝶。很多年前,我代替那个一袭青衣的温婉女子,妄想洗尽前朝。十年一觉,我究竟梦得太久了。
一片漆黑里,轻轻一声推门打破静谧。
铮!久封的剑刃划破空气,迸绽开青色的寒芒。仓促中那身影,却已踏着熟识的步伐退开数尺。我执剑急逼而上,她抬手间一片银针已将我迫开。黑暗中金铁相击之声连绵不绝,青光交织成漫天剑网。猝然中我听到拔剑声如此清晰传来。我冷笑一声,剑自空中挽出几朵剑花,直追那声音来源。
“师父。”空蒙中恍惚传来一声低唤,怯弱地试探。我如遭雷击,剑意于一瞬间凝滞几乎再无以为继。
她点亮随身的火折子,眼里闪着隐忍的光华,出鞘的剑被掌力硬生生拍入阁楼地板。
“若你出剑,必死无疑。”我轻弹着‘风离’的剑身,听它发出清昂的长啸。
“阿纯永不会向师父出剑。”
她大声叫道,几乎如最幼稚的争辩。我将剑收入鞘中,转身而去。
“师父终不能因为自己弑师便这般推断阿纯!”她追上我脚步,下一刻长剑已横在她颈上。
“这件事,谁若再提,我便杀谁。”
“师父,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相信阿纯?”她看着我,泫然欲泣。
“也许,我们这一行,真的只能相信死人。你既然要对谢惜敏动手,便不该如此草率。无论萧楼让你到我身边是何目的,我终不希望你死在莫云笙手中。“
“若我此行,楼主不知道……我……我只是知道,她死了,莫叔叔就只会在乎师父一个人。“
“呵……”我忽然笑了,握剑的手轻轻松开,“如此,你今夜便替我向莫云笙送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