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c小调恋曲》若依_

81、蜕变

　　事情过去很多天，我仍心有余悸，除了去唱片公司录制专辑，其余的时间我都留在家里陪莎莎。即便如此，工作的时候我依旧心神不宁，生怕只离开那么一会儿，她就会再遭遇什么不测。郝友乾几天没有动静，我倒反而愈加不安。接踵而至的状况令我疲于招架，时间拖着我麻木地行走在晦暗的生活里，不知不觉又萌生出离开的念头。

　　凭借《红牡丹与白牡丹》入围金像奖并不意外，只是未料主办方联系我的时候，说有神秘嘉宾要求安排和我一同出席颁奖典礼。也罢，若非如此，我大概也是找不到男伴的。

　　不能算是震惊，但颁奖礼的傍晚，看到王瑞恩从来接我的专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愕然。这些年国内也常会播报他的消息，他在欧洲发展得风生水起，今年初在某个国际影展上获得最佳导演奖后更是声名大噪，成为首个跻身国际一线的亚洲导演。未想他竟会在此时回国，依他雄心勃勃的个性，着实叫人意外。

　　秋末温度甚低，方才落下的夕阳带走了最后的暖意，我穿着单薄的礼服，风从裙摆里钻进来，寒冷迅速爬满全身，一阵瑟缩，连声音都未能幸免地颤抖：“王……导演。”

　　他挺拔的身材却在寒风里愈显飒然，自然地向我靠近一小步，露出一抹淡然的笑：“若绮，虽然我们好久不见，但也不用这样生疏的。”

　　这个微笑似早春的阳光，和煦地落在我冰冷的肩膀，像一层绵密的丝绒，温柔地将所有严寒覆盖。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却是我和王瑞恩重逢的那一刻，他所带给我的感觉，与两年前他离开时的彻绝判若两人。我认识的王瑞恩，倘若事业顺风顺水，多少都是会生出些恃才傲物的，而面前的他，绝非如此，该是怎样的经历尚能将他从里到外打磨得如此温润？

　　坐进车里，两个人只是断断续续地聊些与彼此都无关的事，谈话进行得缓慢又飘忽，好似昨天才见了面，无需再有任何正式的谈话。

　　王瑞恩的登场掀起了一阵喧嚣，毕竟是载誉而回，名字镶上了金光，谁还会在意他不止一次在这里铩羽而归。

　　就连坐在会场里，镜头都频繁地闪过，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仿佛都是价值连城，不容错过。

　　半场之后，方到最佳女主角的开奖时间。大屏幕里回放着入围者的精彩片段。从《红牡丹与白牡丹》的上映之时起，观众和媒体就分为两派，有的坚决拥护萧依莉饰演的白牡丹，有的执拗地喜欢我饰演的红牡丹。有关今年的影后归属，外界也一致看好将在我和萧依莉的“内斗”中产生。

　　这直接导致了我无法自抑的紧张。倘若对手是别人，输赢自是听天由命，但面对萧依莉，我内心强烈地渴望上天能够偏袒我更多一些，毕竟她在爱情的战场上已是胜利者。

　　然而，现实幻灭了我所有的希冀，岳行空铿锵地念出了“萧依莉”三个字，三个音节清晰得使我无处躲藏。镜头摇过，我只是麻木地和着掌声拍手，连一个苦笑都无法挤出。即便得到过黎华的肯定，也无法撼动这叫人沮丧的事实。萧依莉激动地站起来，纯白的礼服洒上明艳的灯光，圣洁到凡尘遥不可及。她将我远远地甩在身后，她追随着黎华的脚步，去到一个我也许再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一泓温暖从手背散开，却也无法融化我从心底结起的冰霜。对上王瑞恩的目光，那里流露出的安慰更令我局促不堪，心虚地假装毫不在意：“看来我要更努力才行。”

　　“你并不需要掩饰你的不甘心。”

　　我语塞。垂下眼帘，半晌没有作声。萧依莉的获奖感言幽幽地萦绕在耳边。

　　“我看了这部电影，”王瑞恩好似了然我的不自在，别过头，看着舞台，萧依莉如女神般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你演得比她好。你已经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比曾经站在那个舞台上的你还要出色许多。”

　　如此不吝惜赞美之词的王瑞恩，令我有些措手不及。无奈再多的褒奖也无法救我于当前的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赞美，心里很高兴，可惜现在我的演员生涯也算走到穷途末路了，没有人愿意再找我拍戏了。”

　　“未必如此。这次我回来就是想用亚洲演员拍出一部好电影，让亚洲电影真正走向世界。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女主角。”

　　“你大概还不清楚我的状况吧。总之，现在是没有导演敢用我的，你也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国内的事我并非一无所知，假如我有什么不敢的，也不会对你说这番话。”

　　事实上，太多的过往已经使我迷失。王瑞恩曾经那样决然地带走我所有的希望，而现在，他突然降临在我身边，在我了无生气的生活里种下新的希望，一切是那样巧合，又看起来如此自然，我却已经失去了最初为他义无反顾的勇气。

　　想着早点回家，还是被王瑞恩带到了庆功宴上。他却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俨然一个看客的模样，时不时有其他艺人或是导演上来搭话也仅是寒暄几句。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被记者团团包围的黎华和萧依莉身上。今晚，他们两个像一对新婚的璧人，面若桃花地站在灯光下接受众人的祝贺。这一幕却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而我，只在自己黯淡的角落里苟延残喘，连羡慕都成了妄想。

　　待到记者散去，王瑞恩倏忽起身朝黎华和萧依莉走去，我也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黎华带着一贯疏离的微笑说：“好久不见了王导演，你现在可是大红人。”

　　王瑞恩亦礼貌地说：“哪里，未必比得上你的，这奖你都不知道拿了多少个了，我还是两手空空。”

　　“我拿的只是国内的奖项，你那一个国际的，就抵过我所有的了。”

　　王瑞恩一笑而过，又把目光转向萧依莉：“你好，萧小姐，初次见面，恭喜你获奖。”

　　“王导演不必客气，叫我依莉就好。”萧依莉露出瞬生百媚的笑靥，温柔地答道。

　　“萧小姐，”王瑞恩仍不改口，“听说你是萧氏集团的千金，我的新片打算在国内进行拍摄，目前正在联系投资方，不知令尊是否有意合作呢？”

　　“这我需要向他们询问一下，王导新片里是否有适合我的角色呢？如果能和王导合作，实在是莫大的荣幸。”萧依莉不卑不亢地说。

　　“当然，你已是两届影后，如有意向加盟的话，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才是。不知我是否能有机会和令尊见一面？”

　　“我父母很多年前就移民海外了，王导放心，我一定会替你转达到的，而且他们向来宠我，我提出的要求他们一般都会满足。”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相互恭维和周旋着，全然没有我和黎华插嘴的份。黎华清浅地微笑着站在一旁，即使对话与他无关，他亦能得体地做一个观众。而我却全然没有那份优雅。脑海里还盘旋着王瑞恩方才对我说的话，那番拯救我于万丈深渊的话听起来那样动情、温热，差一点就让我相信自己看到了新的曙光，而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海市蜃楼。或许是我在黯淡中徘徊了太久，将安慰亦当成了浮木。但这沉重的现实，无法不让人失望。

　　王瑞恩执意要送我回家。我们并排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沉默地看着各自窗外不同的风景，霓虹在暗下来的夜里缓缓凋零，没有颜色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周身便被一片失去生气的黑暗缭绕。

　　“若绮，过几天等我把剧本修改完了，给你送来。”王瑞恩突兀地开口。

　　“嗯？”我诧异得来不及反应。

　　他只是淡然地看着我，未再解释什么。

　　“你刚刚不是答应让萧依莉出演了吗？”

　　“我可没承诺她什么。在我写这个剧本的时候，你一直是我心里的最佳人选，如果你不愿意出演，我可能才会考虑其他人。”

　　不知是我太过悲观，好事降临的时候亦看不真切，还是王瑞恩变了太多，令我越来越看不透。还未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木然地应着。

　　车停在家门口，两人仍是无话，打开车门，又踟蹰着合上。

　　“王大哥，你真的不准备再见黎导了吗？”

　　他的身体一震，问我：“他……还好吗？”

　　“嗯。”

　　他压低着头，前额垂下的发丝遮住了眼睛，车厢里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透过朦朦胧胧洒进来的路灯，可以看到他双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好像随时都会从关节处扯断，碎得七零八落。

　　“如果你还是那样坚持，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吧。”毕竟还是把搁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结果已非我能左右，一切都存在于他的意念中。

　　他仍是缄默不语。

　　“那我先走了。晚安。”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凛冽的寒风陡然吹在身上，禁不住地颤栗。

　　关上门之前的刹那，他把头微微凑过来一些，声音低缓地说：“明天，可以带我去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