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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单纯的权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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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钢琴一起送给我的,还有一张没有限额的信用卡附属卡。他说,去买点东西。我只是收下。我突然意识到,过去的十八年,孤儿院不仅仅是我的庇护所,还是我的全世界。而现在,在这个我几乎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竟连生存的本能都没有。
幸好,黎华就是这样周全的。
一个星期后,别墅的门铃第一次响起。我犹豫惶恐着是否要开门的时候,手机铃声适时地解救了我。手机是黎华这一周里唯一来的一次带给我的,里面只储存了一个他的号码。
“方若绮,有人来按门铃的话,去开门。”
“好。”
按照他的吩咐,我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扎着一个粗糙的马尾辫,却有一双温柔似水的大眼睛的女孩。她说,你是方若绮吧?我叫莫筱筠,是黎华叫我来做你的助理的。
筱筠,就像一根火柴,点亮了我内心深处尘封的记忆。
我在孤儿院唯一的朋友,就叫小云。这是否是命运的刻意安排?面前的女孩,她也叫“小云”,虽然,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筱筠”,要比我认识的“小云”足足多了十九划,这个与我的命运生生相息的数字,就像上天下给我的一道咒符,左右了我的前世今生。
我还是看不透黎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会给卑微如尘的我找一个助理。
“若绮姐,你好幸运哦,可以做黎华的女朋友。”
这是筱筠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对我说的,她说得单纯,我却听得刺耳。“女朋友”三个字,听起来有多纯情有多深情,哪是我方若绮要得起的。
所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但是后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发现她越来越多的可爱之处。我的手机里终于有了第二个号码,我常常会拨通,也常常会在我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号码。
她根据黎华的要求,带我去各类高档的精品服饰店购置了不少衣服,全部是裙装。她虽然自己打扮得朴素,对时尚的敏锐和演艺圈的了解却出乎我的意料。
她带我去一些高级餐馆就餐,不厌其烦地教给我吃哪一道菜要用什么叉子,虽然我常常会把红酒打翻或是把叉子落地,弄得兵荒马乱,引来不满的注目礼,她仍耐心地说,没关系,慢慢就会顺手的。
她陪我去做头发,乌黑柔顺的直发变成了时尚又不失可爱的铜红色卷发,活像橱窗里摆放着用来吸引眼球的芭比娃娃。
尽管,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会说诸如“你好幸运哦,可以和黎华在一起!”,“黎华对你真好!”,“告诉我你和黎华怎么认识的嘛~”,“跟我说说你们的事嘛~”之类的天真话。
对于她的这些感慨和问题,我总是一笑置之。亲爱的筱筠,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做了他的情人才真正认识他的,你还会羡慕我吗?如果我告诉你,我所能与你分享的我和他之间的事,只是所有和男欢女爱有关的事,你还会这样兴致盎然吗?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工作就是代表黎华来培养我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情(和谐)人,而我的工作就是在床(和谐)上让他高兴,你还会觉得我幸运吗?如果我可以选择,我情愿选择你的单纯,因为只有幸福的人才拥有单纯的权利,而我,从出生起,就从未被赋予过这样的权利。
一个月里,黎华只来过四次,他对我从最初被他领回家的那个寒酸的野丫头逐渐转变为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而感到满意。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忙,每次都是夜里很晚来,和我做(和谐)爱,然后睡觉,早上吃完我准备的早餐或者有时候还来不及吃,就离开。
生日就这样如期而至。对每一个孤儿来说,生日是一年里最灰暗的一天,因为它昭示着我们一生的命运,注定孤独,注定多舛。
我只是想一个人在家安静地送别它。莫筱筠却意外地来找我。她送了一瓶Daisy香水给我,尽管我无法演绎它的自由和快乐。她说要带我出去玩玩,我说去哪,她想了半天,最后说,去我家的餐厅吧。
我才知道,她的父亲,现在,是民歌餐厅的老板,从前,是我的音乐老师。
“莫老师。”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他两鬓已斑白。
他却迟疑,半晌才犹豫地唤出我的名字:“方若绮?”
“嗯,是我。”
“长大了,都成大姑娘了,漂亮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他露出和蔼的笑容,一如当年我第一次完整地演奏完《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他留给我的笑容。
“莫老师……”
“不要叫我莫老师了,我还是没有教给你你想学的,叫我莫叔吧。”
“爸爸,今天是若绮生日哦!”筱筠见我们已不需要她作介绍,插话道。
“哦?是吗?那我去让厨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他说得很淡然,全然没有筱筠言语里的兴奋和期待,毕竟,他曾是孤儿院的音乐老师,他是懂得这群孩子的想法的。
我吃到了平生最美味的一顿晚餐。即使没有我自己做的食物健康,即使没有这一个月里我去过的高级餐馆里的食物奢华,却多了一份熟悉和自在。
“若绮,你想进演艺圈吗?”莫叔很直接地问我这个天方夜谭的问题。
“啊?”我一时怔住,而后了然,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女儿在做的工作是我的助理,他不是单纯的筱筠,他了解演艺圈的本质,只是他猜错了一点,别的女人做黎华的情(和谐)人,或许是为了跻身这个听起来光辉闪耀的世界,而我,只是为了开启我离开了庇护所之后的全新人生。
“我愿意给你提供一个舞台,如果你不嫌我的餐厅小的话。”他总是那样坦然,就像当年坦然地告诉我,他不了解肖邦一样。
“好啊好啊,若绮,你要不要去试试!”筱筠似乎抢走了我该有的反应,显得激动异常,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往舞台上扯。
我抬头望了一眼此时黯淡的舞台,一架红木钢琴安静地伫立着,仿佛在静候它前世的主人。
“好。”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演艺圈,我从未想过要踏进的世界,即使很多夜晚我身边躺着的,是站在它巅峰的国王。但是此时,我突然被赋予了一个神圣的权利,一个可以选择我人生走向的权利,这是我生命里的第一次,想去实现。
我坐在钢琴前,舞台的灯光开启,没有流光溢彩,却是单纯的白,白得纯净,白得苍茫。
“《流年》。”我对着话筒,没有自我介绍,没有煽情地开场白,只是报了这两个字。随后,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弹奏并演唱了由我编织的断章。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流年》,原唱:王菲)”
曲终。我闭眼祷告。掌声稀稀落落。这是一家餐厅,不是什么大舞台大剧院。这个舞台比我日后登上的每一个舞台都微不足道,却给予我终生难忘的感动。
“若绮,记住,无论你以后经历了什么,都要像今天这样单纯地歌唱。”
莫老师,虽然你始终没有教我,我想弹的肖邦,但是,谢谢你,赋予了我人生第一次,单纯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