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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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飞机，接到消息的涛子已经匆匆赶来，等在机场大厅。
“你抽什么风想起来要回中国！”两个人一见面涛子就给了蒋峰当胸一拳，“疯了你？不好好在美国待着回来干什么。”
“你们不也在中国。”蒋峰自唇角挤出一个微笑，那笑简直是比哭还要难看，“怎么就不许我回来了？”
“我们在中国？”涛子苦笑，眼睛里满是血丝，“我现在也在怀疑自己在中国的意义了。”
“不瞒你说。”他回身看看自己身后小腹略略隆起的温婉女人，“小静的孩子三个月了，我正在琢磨今后的事情。”
蒋峰对着小静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时候听见涛子的话，不由得好好看了他一眼。
“你老了。”两个人当年一个宿舍住了七年，早就熟的无话不说，一开始蒋峰还没留心，可是这一眼他看得仔细。
当年涛子的满头黑发现在已经白了四分之一，那些白发看上去端得触目惊心，额头也有了深深的皱纹，但是老的最明显的，是那一双眼睛。
毕业才五年，一点年轻人的锐气都不见，里面只有深深的疲惫。
蒋峰忍不住要叹气，涛子自嘲的笑笑。
“你以为都和你们一样么？”涛子笑，“在中国你忙了临床忙论文，忙完本分忙打架，前几天刚有一个大夫不干了，原因很简单，医患纠纷。”
“就连我，现在身上也背着一起官司呢。”涛子苦笑，看见蒋峰惊异的目光之后自嘲的笑笑，“你去外一区问问，谁身上没有官司？你是没听过这句话吧——‘要想富，做了手术告医院’。”
“怎么能这样？”蒋峰一时间无话可说，他只能听见自己震惊的声音，“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涛子反问，“蒋峰啊，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这里的大家都习惯了，一个大夫没有被投诉过没有被威胁过还能算大夫吗？小静，你说是不是？”
最后他把话头转到了自己妻子身上，小静也只能苦笑。
“蒋师兄。”她开口说，“您出去的时间有些长，所以不明白现在国内的形势。现在人们都觉得患者是弱势，可是谁知道其实我们才是弱势呢。这些话说出去别人都不信，可是医院里面的人都信，这都是实打实的真话啊。”
“我是在护理部作行政的，其实我们还好，那些临床的护士，一针扎不上都会挨耳光，从小护士到护士长，谁上班不是提心吊胆的啊。”
“好了，别说这些了。”涛子看着惊愕的蒋峰，伸手按按妻子的肩，“师兄刚回来，别尽说这些不高兴的，有什么事情回家再慢慢聊。”
“不，我不去你们家了，帮我把行李放那里就好。”蒋峰回过神来，“涛子，洛晨还在住院吗？好点没有？”
“还在ICU住着呢。”小静代替涛子回答了蒋峰的问题，“不过昨天晚上曾经醒过来一次，神内大主任说他的情况在逐渐稳定，应该过几天就能转骨科了。”
“嗯。多谢你。”蒋峰对小静点点头，“涛子，把我送医院吧，我想看看洛晨。”
等到站在ICU的门口，蒋峰的步子忽然踯躅。
他穿了睽违六年的白大衣，衣服上还别着涛子的名牌，站在门口，看上去便是一位儒雅的医生。
可是他自己知道，这双手六年未曾接触过临床了。
连消毒水的味道都很少闻到，更别说心电图，CT核磁什么。
这件衣服一穿在身上，就好像许多回忆不请自来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沉重起来。
一旁的小静自然是不知道这么许多，她拿了电话拨通内线和里面嘀嘀咕咕一阵子，便挂了电话将门推开。
“师兄。”她对蒋峰很是客气，“涛子今天得上手术没空过来，我已经和ICU护士长说好了，我陪你去看洛晨师兄。”
“呃，那麻烦你了。”勉强回过神来的蒋峰对她点点头，然后进了大门，脚步略略踉跄。
ICU里面的布局和他六年前离开时候一模一样，一样是雪白的墙壁，淡蓝色的窗帘，那几个大隔间里的病人时不时发出呻吟，身穿了粉红色衣衫的护士们急匆匆地走来走去。
“洛晨师兄在里面的单间里，就是靠近医生办公室的那间。”似乎被这里面静谧的气氛所影响，小静低声地说，“师兄，我带你过去。”
蒋峰放轻了脚步，跟着小静向里走去，想到什么，低声的开了口。
“那个……”蒋峰有些踌躇，“能不能……能不能给洛晨换个房间？”
“为什么？”小静有些惊异，“那个单间不是很好么？安静，还安全。”
“呃……”蒋峰迟疑了迟疑，却还是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那个单间不吉利，死过好多人，我怕洛晨会做恶梦。”
说完，他的脸先烧了起来，耳朵也有些发热。
小静却听得认真，她点点头。
“嗯，我以前实习的时候没来过ICU，涛子他们估计也没想起来这件事情，师兄说的是，我这就去帮忙安排安排。”
“那，麻烦你了。”小静这么干脆利落，蒋峰倒不好意思起来。
“这不叫麻烦。”小静看着蒋峰，“师兄，您在外面久了，不知道国内现在的情形，哪一个医护人员现在心里不是风声鹤唳？我们连自己受伤的同事都照顾不好，那么如果我们受伤了，又有谁能照顾的好我们？”
她白皙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潮红，说起话来无比的认真。
“师兄，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当天大家就想游行来着，可是被院里拦住了，涛子他们出面和院里谈，最后定了洛晨师兄这次算是工伤，一切费用暂且由院里负责，ICU也是安排了最好的大夫主管，可是我们心里还都是空落落的，洛晨师兄家里人又联系不上，这几天大家上起班来都担惊受怕的。师兄，如果这时候我们都照顾不好他的话，我们还能安心吗？”
蒋峰心里就像被什么重重的锤了一下一样。
“谢谢。”他低声地说，“谢谢你们。”
“你回来了？”当蒋峰颤抖着手推开门的时候，洛晨清醒着，他看看蒋峰，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嘶哑，和着浓重的疲惫，蒋峰当下里心里一颤，顾不得许多，抢步到了洛晨近前。
“你还记得我是谁？”他在路上听说洛晨头部也受了重伤，可疑脑水肿，只怕伤了神经，连神内大主任都说打不了包票，这一下洛晨叫他，自是惊喜非常。
“怎么不记得。”洛晨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两个字就要歇歇气，“师兄，我怎么不记得你。”
一面说着，一面他那只打了点滴的胳膊就想试着抬起来摸他的脸，蒋峰连忙按住他的手。
“小心跑了针。”他低声说，“你当年最怕输液，是不是？”
“你少唬我。”洛晨忽然笑，“PICC要是这么容易移位那ICU的护士长都得疯了。”
他不依不饶，还想要往上抬自己的胳膊。
“他们说恐怕我得输一段时间的静脉高营养。”洛晨自顾自说着，“骨盆那里粉碎性骨折了，腹腔肠穿孔，肠子截了两米长，创口还没愈合，得禁食。所以护士长给我做了PICC，今天早上刚做的，刚确定好位置，哪里有那么容易移位。”
“你一直都在想办法骗我。”洛晨接着说，不理会蒋峰黯然的脸色，“从小到大，对不对？”
“所以，你这一回别骗我了。”洛晨话说得多了，已经有些气力不接，“哥，摸摸。”
蒋峰不再按着他的胳膊，那只手摇摇晃晃的抬起来，在蒋峰脸上轻轻摸了一把，便无力的滑落下来。
“只有这一只手是好的了。”洛晨叹息，“另外一只胳膊前臂粉碎性骨折，两条腿到现在还没有一点知觉，哥，我还会好吗？”
蒋峰说不出话来，他只有一个劲地点头。
“别骗我。”洛晨笑，笑得比哭还难看，“神经内科大主任就是教我们神经内科学的老师，那天他来查房的时候我醒着，问了他一句，他除了叹气，什么都没说。”
“小洛。”蒋峰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伸手捉住了洛晨冰冷的手，手指在他手心摩挲着。
“我回来了。”憋了半天，他低声地说，“我回来了，于是我就再也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