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梦貘》墨生

25、梦魇。

　　眼前的青年一头黑色的碎发，轮廓锋利，五官精致分明，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他从杂乱的桌案上侧过头来，视线在看到门口身形的一瞬停滞了一下。瞳孔紧缩。
　　但也仅仅是那一瞬罢了。

　　将视线重新拉回桌案，他的声音清清冷冷：“进来吧，厨房进门右转，卧室直走。”

　　千花发现自己甚至挪不动脚步。那张脸和记忆里的重叠又分开，双子容貌相似，她再熟悉不过，可眼前这张脸，陌生的像是刀尖在心间摹画，一笔一划都尖锐的疼。
　　那……真的是千昭？

　　犬和千种将她送到这个据说是十年后千昭生活的地方便离开去寻找库洛姆，她推开门却只看到这个仿佛当她是陌生人的青年。

　　“千昭？”

　　她试着叫他的名字，而他手上不停，身形丝毫未动：“这里是十年后，不知道你已经知道多少，不过——”他突然转过脸看过来，唇角一抹冷酷的笑意：
　　“既然你找到这里来，就别想再出去了，再死一次，就算是我，也受不了。”

　　他的眼睛冰冷如雪。镜片后，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呈现暗紫色，从初遇就是如此。千花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身后的书架，她试图牵动嘴角，但是办不到，只有嗫嚅的声音从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发出：“我……没死，千昭，我没死，弗兰说我只是——”

　　“你只是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青年接上，他摘了眼镜抬手捂住了额头，再开口声音里带着锯齿般的沙哑沉郁：“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指甲嵌进掌心，血液还未流出来的时候是最疼的。她抬不起头，不敢看青年的方向，双脚死死扣住地板，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去。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知道，十年后的世界所发生的那些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十年后的御景千花遭遇了那些事，她可以摇摇头将它甩在身后，只要确认十年后的御景千昭活着她就安心，但是此刻，她看到面前的人，才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双子失去了其中一个，剩下的一个要怎么办。
　　她明明知道，被剩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站在这里的十年前的她都明白。但十年后的她，却依旧选择了六道骸吗？

　　“对不起，千昭……对不起……”

　　哗啦————————————————

　　尖锐的响声从前方突然传来，千花睁大了眼睛看过去，黑发的青年突然站起身来，他的手臂横过面前的桌案，扫落一地仪器药剂，碎了一地，有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流下来，他抬起头笑得讽刺：“知道道歉，最初就不要去做……”他低头冷笑，唇角浮现出嗜血的弧度，再抬起头眼睛里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我说了，既然来了，就别想再离开，我不会再把你交给六道骸——绝对不会。”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千昭。如同困兽，疯狂、危险，又悲伤。无路可逃。

　　这就是十年后的世界。是她的全部。

　　手腕几乎被捏碎，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空气从前方灌过来，带着青年的气息，扑入鼻腔里满满的碎裂刀锋，她快要无法呼吸，而被甩进的卧室里，满满四面墙的照片，各种各样的风景，只有靠窗的桌案上，一只白瓷花瓶，一小束满天星后面，木质相框里，一个短发的女子笑容恬淡安静的守望着这个房间。

　　她留给他的，只有这些。

　　再也回不来了。

　　身周非常安静。千花回头看向把自己推进门后便再也没有动作的青年，他正靠在门框上，视线投向窗子的方向，透过浓郁的树荫，不知道落点在哪里。
　　脸上却带着奇异的笑意：

　　“早知道，小时候就什么都别做，一直坐在轮椅上的话，就不会被任何人抢走了。”

　　千花打了个冷战，她颤颤巍巍站起来，试探着拉了拉千昭的袖子，青年低头看看她，突然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失笑：“或者像这样也不错，我是兄长，而你是这样小小的，需要仰头才能看到我，我也就不会把你看丢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几乎将她整个脑袋覆盖。青年的白色制服里有清淡的药水味道，她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呼吸不畅，而耳边，开始出现接连不断的枪声，还有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她想抬起头来，却被青年紧箍着后颈，丝毫无法动弹，只跟着青年的动作腾挪转移。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脑后的手松开了一些，她睁开眼，看到了比来时更加破烂的玄关，以及，依着玄关站的笔直的另一个身影——

　　逆着夕阳，那头亮红的头发显得更加耀眼，眉眼间有熟悉的轮廓，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她感觉到揽着肩膀的手在收紧，然后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来做什么？”

　　对面那人依旧保持着震惊的姿势站着，闻声突然张口结舌：“千昭君，你，你不是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等千花意识到的时候，身后的青年已经不在，而红发的青年捂着肚子痛苦的单膝跪了下来，他仰头看向千昭的方向，表情痛苦但言辞不容置疑：“是我亲眼看到，你——”又一脚踹过去，青年闷哼一声倒下去，视线从地上往上移，最终落到千花的脸上，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更加痛苦：“千花，千花……姐……你……”

　　他是……

　　千花心里一恸，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不可能……

　　“直……君？”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然后看到青年惨然的笑意。黑发的青年背影僵了一下，接着，枪口对准了地上的青年，食指扣上扳机——

　　“千昭住手！那是直君——”

　　“我当然知道。”青年转回头来，笑容冷漠：“现在躺在地上的，正是密鲁菲奥雷白魔咒的藤井直人大人，白兰·杰索的并盛地下基地，可就是这位大人的财团承建的，您说是吗？”他蹲下身用枪口挑起了红发青年的下巴：“所以您说，您该不该死？”

　　红发青年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带上了决然，他看向黑发的青年：“我承认，你要杀我我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千花——”他突然看向少女的方向，眼神似喜似悲，“千花的确是因为库洛姆的缘故才……”他的下颚上突然又挨了一拳，唇角流下血丝，千花退了一步，眼看着黑发的青年抬手掐住了红发青年的脖子，而对方却没有住口的意思：“我只求你杀了我，放过库洛姆——”

　　“六道骸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黑发青年打断他的话，“做梦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你看清楚，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红发的青年一怔，接着眼神变得更加的悲哀，他把视线转向少女的方向，他看到她眼睛里渐灭的光，这个十年后，对于名为御景千花的那个人来说，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太过悲哀，这不是她承受得起的，更何况，他看向自己面前眼神深紫的青年，双子失去另一半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也无法去想象，他记得他们的诅咒还未解除——

　　他快要无法呼吸……恍恍惚惚中，他看到有个身影摇摇晃晃的奔跑过来，跪倒在地，然后伸手抱住了黑发青年的手臂，她的声音轻细，带着颤抖，像是在哀求，可是无声。
　　模模糊糊，他看到少女捡起落在地上的透明碎玻璃划上自己的手指，他看到她抱紧了黑发青年的脖子，她的手指探到他的唇边，青年僵硬，然后痉挛，拒绝，他的禁锢解开，然后他清晰的看到眼前的一幕，从心底涌出的绝望感几乎在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青年抱紧了少女的身体，他的牙齿咬在少女的后颈上，他的泪水掉下来，混合着血液，流进少女浅绿色的衣裙里去，他们都流着泪……
　　门外，夕阳无限——

　　他多希望他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一切，原本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意识突然变的模糊，他有些诧异，低头看过去，除了手上拿的电子仪器，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在变的透明，周围还有粉色的烟雾腾起，这是……不，不行！不能让他看到，不行——
　　可他阻止不了，意识在远去，少女流泪的脸逐渐模糊不清……不！

　　·

　　红发的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他不顾一切的离开了轮椅捡起地上的碎石便砸了过去——被青年轻易躲过，他回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茫然，还有余韵未尽的残虐，红发的少年怔了一下，但依旧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将少女护到了身后，接着颤抖着身体剑拔弩张看着面前的人：“你是谁？！”

　　青年看他一眼，再看他身后面色苍白的少女，他突然抱住了脑袋。低低的哀嚎从他的喉咙深处涌出来，原本失神的少女身体一震，推开红发的少年爬了过去，她紧紧抱着青年的身体，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青年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红发的少年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眼前这个人是谁，但他不敢相信。
　　勾心斗角中长大的少年有着比一般人对伤害更加敏感的神经，他并没有想过，在自己之外，别人都有着怎样的痛，比如说那个总是拿着相机笑容干净的少女，还有那个不爱说话的安静少年，他们有着这样的一面，这是谁都无法可想的。
　　不知道是谁的错。是谁的错呢？

　　这里到底是哪里？是地狱么，他看着外面如血的残阳，还有四散的尸体和鲜血……

　　他明明只是为了来寻他喜欢的小姑娘，还有他喜欢的……姐姐。

　　这本就不是他们的时代。

　　虐了一整章【我自己给自己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