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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盛气的安陵世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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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跟在这位名为段浅澜的姑娘身边之后,云霖学会了清晨从拥挤的包子铺中杀出来,学会了从水果中挑出甜而有水分的,记住了下午去买一碗甜粥,记住了她喜爱的菜色,记住了她喜欢喝的冷茶。
几天相处下来,少年察觉了她的一些与众不同。
他从未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热爱呆在人群中的人。
每日最爱的就是闲逛。听着市井里的叫卖声,她那宛若死水的眸中才会微微掀起波澜。笑容才有了那么一丝真实。
浅澜也喜欢发呆。
她每天会喝掉两大壶茶,往往喝着喝着杯子就悬在半空。等她再喝时,水已经凉了。
发呆同时表现在她画画的时候。
段浅澜一般在上午会作画。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她的画非常逼真。她很会调颜色,每次画出来的东西简直和真的一样。这和当下主流的水墨写意风格截然不同。可往往画到一半她就会停笔,然后凝视着自己的画怔怔出神。这时,她的神色会有些落寞。
段浅澜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箱子。红色,看起来很精致,也很沉。别人的行李都是布叠包袱,只有她,很奇怪,拎着一个木箱。
偶尔,她会打开它。
里面装了很多东西,云霖曾见过一些信封,还见过好多五颜六色的宝石,它们极度绚丽,美丽非常。她会趴在桌上看一会儿,神色静然,不知在想什么。
段浅澜的日常生活大概就是这样。
哦,对了,这个人还很富有。
她给他上的药全是冰夜阁的,瓷瓶上有冰夜阁的标志。而且在人满为患的京陵城中,她能够占下这么一间豪华的房间,更在二楼三楼有固定座位。这一切,隐隐让云霖觉得,她是一个出身大家的小姐。
可之前他怎么没听过她的名字呢?
段浅澜。
好像武林中,没有哪个显赫的世家是姓段的。
……
他不知道的是,从段浅澜这边看,他也是个特别的少年。
遇见时身上满是伤,晕迷时也握着剑不放。救回来后的相处中,他总习惯用沉默掩饰自己原来的性格。虽然浅澜并不清楚他以前是个怎样的人,可从一些细节中总能看出:这个自称云的少年身世并不简单。
每每换药时,云都会拒绝她的帮助。往可怕的深深伤口涂上药,是一件非常疼痛的事情。这时少年总会咬着牙,汗珠大颗大颗地滴下,动作缓慢却坚决地涂抹伤口。
救他回来的第三天,浅澜从药房取来中药,端到他面前要他喝。
“这样内外治疗会好得快哦!”
云霖默默接过喝掉。
见他一碗见底,浅澜顿时展开笑脸,“不枉我亲手为你熬哦。”
少年怔怔看她,亲手熬药?
“对呀,”浅澜从怀中掏出刚买的梨香饼,满不在乎地咬了一口。
“……为什么?”
“唔,因为药房的人手不够,我闲着也是闲着嘛。”
云霖看着她修长白皙的十指,“你可以让下人熬。”
“哦?那你以前生病的时候呢?你娘不会亲手为你熬吗?”
“……不会。都是下人熬的。”
“是吗?”浅澜一笑,接过瓷碗。
“为什么?”少年有些执着地问。
……
浅澜用手指绕了绕长发,答非所问,“因为我曾有一颗琉璃心啊。”想起离开前师父的话,她笑了笑。
少年默然不语。
他性子冷漠,或者说,是受到了伤害,因此用冰冷来保护自己。但段浅澜救他一命,他得照顾好她。
暖暖的阳光照进屋子,云霖放下茶壶,将茶杯递到坐在床边的少女。
“谢谢!”她笑眯眯地接过。“啊,对了,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
云霖一怔,“四月二十一。”
浅澜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么说,还有九天了啊。”
云霖不自觉地攥紧右手。
少女有些惊讶地看他,“怎么了?”
云霖不说话,黑眸中闪动着暗淡的光芒。许久,他低低说:“你在算江湖榜的日子是吧?”
“对呀。”浅澜快乐一笑,坐在床边晃荡着双腿。
“……我本来打算去抢夺夜佩的。”
“啊?为什么?”
“我需要一些东西,所以不得不去抢。”
“哦,获得夜佩又怎样呢?不过是成为地榜一人罢了。”
……哪是这么简单?
少年用有些倦怠的语气回答:“我需要银子,需要名声,需要消息……只有成为江湖榜上一员,这些才能最快获得。”
“然后呢?”
“然后……”少年低声道:“然后我要报仇。”
她仔细地看了一眼少年的神色,微微笑道:“这种话以后不要随便到处说哦!”
云霖简单回答:“你是我的恩人。”
言下之意,对恩人不应该有任何隐瞒。
“这样啊,”段浅澜眨眨眼,“那我是不是应该拿出什么回报你的信任呢?”
云霖望向她,神色中带着一丝不解。
浅澜冲他一笑,如同往常一般,她的笑意永远不会到达眼底。从床上坐起,少女拍了拍他的肩,“呆在我旁边,你会有收获的。”说完,她便拉开门出去了。剩下迷惑不解的云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晚上,段浅澜回来了。她将一大堆水果摆在桌上。并对云霖语气认真地拜托道:“因为体质的原因,我不能多吃阴性的食物。可我实在喜欢吃水果,所以啦,这些拜托你帮我看管好,以后每天给我发一个哦。”
云霖听清楚后,点头表示明白。
第二日中午,浅澜跑到云霖面前,后者正在房间的一个隔间中——也是他睡觉的地方,练剑。
她眨着眼睛,双手摊开在少年面前,“发一个苹果好吧?”
云霖看看她,转身拿了一个红苹果给她。
浅澜高兴地接过,跑到她的床上坐着,愉快地吃了起来。
如果她的眼眸中不是那么空洞,她的笑容一定很迷人。云霖默默想。那种仿佛对世界失去了爱,连恨也不存在,不在乎一切的眼神。
发了一会呆,他才想起自己在练剑。
少年皱了皱好看的眉。发呆这种东西,会传染的吗?
第三天中午,画了一半画,浅澜跑到云霖面前,摊开手。
“发一根香蕉好不好?”
……
“苹果。”
浅澜有些失望地接过苹果。好吧,这个也不错。
她走后,云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继续进行他的伤后恢复训练。
第四天中午。
这一天,距离下个月初一,只有七天了。
云霖坐在软榻上发呆。
这时浅澜跑过来,笑嘻嘻地伸出手,“发一个香蕉好吗?”
……
“梨?”说着,云霖取出了一个金黄色的梨。
浅澜不开心地说:“为什么不给我香蕉?”
“因为,”他把袋子翻开示意她看,“你根本就没有买香蕉。”
啊!
浅澜睁大眼,凑近了翻找。
“原来我没有买呀。”她拽着自己的长发,“好傻。”然后,她迅速从中拣出一个苹果、一个梨,跑远了。
云霖默默收起水果袋子,坐在软榻上继续发呆。
今天是四月二十五。
浅澜漫不经心地数完箱子里的宝石个数,自言自语道:“这些不够,还要收集更多……”
关上箱子,她走到窗前看了看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
“云,今天我们去二楼吃饭。”
少年点头,“还是老位置吗?”
“嗯,靠窗哦。”
“我去准备。”他走到屋外,和伙计轻声交谈。
◇◇◇
今天的二楼,好像和平时不一样,更加拥挤,更加吵闹。
浅澜走到平常位置坐下,云霖坐到她对面。
少女眯眼看了一会儿,招来伙计,“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自然认识这位天字号客人。他擦了擦累出的汗,嗓子有些沙哑,“不好意思啊,客官。今天店里来了一个贵客,把三楼都包下来了,所以不愿呆在嘈杂一楼的人都到二楼来了。”
他又擦了擦汗,“现在京陵城人满为患,能提供食宿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啦!让您在这样的环境下吃饭。”
少女却没有露出他想象中的愠怒表情,反而好奇地问:“那位尊贵的客人是谁?”
伙计痛快地回答她,只是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安陵家的公子,家主安陵隐夏指定的下任继承人——安陵越。”
云霖神色一动。
浅澜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对伙计笑了笑,“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好嘞!”
伙计走后,浅澜敲了敲桌子,笑着问:“想到什么了?”
云霖淡淡回答:“只是想到那个人……应该是天榜四人之一。”
浅澜顿时眯起眼。
“家世显赫,武艺高明,手段也极是厉害。这样的风云人物,早有传闻他会是天榜四公子中的一个。”
浅澜一笑。
与地榜仅凭实力不同,天榜在排位时,还注重候选人的年龄及潜力因素。一般来说,候选人不会超过四十岁。同时,宗师榜的两位年龄也不会小于六十岁。
而对于年纪轻轻,排行天榜的四人,江湖中有个广泛的称呼,取其名字的一个字,冠以公子之称,例如……越公子。
想到这里,浅澜饶有兴致说:“越公子……我倒是没有见过真人呢,不如我们上去看看?”
云霖闷着声音回答:“还不一定呢。”
浅澜笑起来,笑容中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你不愿意就算了。”她漫不经心地说,开始动筷子。
而他们在说话时,周围的窃窃私语就没停过。
有的在愤怒地骂安陵家的高傲嚣张,居然把整个三楼包下来。
有的在讨论,这位越公子的实力到底如何。
有的在讲述,越公子的辉煌过往。
还有的语气激动,似乎想要冲上三楼去认识那位传说中的越公子。
……
浅澜一直在安静吃饭。
她埋头吃着,忽然周围安静了下来。
咬着白菜,她抬起头,却见排列整齐的两队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衣服,腰间别着剑,神色严肃,像是木头人般一个接一个无声地走下楼梯。
然后以一定的距离站定,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整个二楼喧闹的气氛硬是被他们破坏成了严肃的迎接仪式。
没多久。
在两个婢女的陪同下,和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缓缓自三楼走下。她的眉眼是精致的,她的神情表面上很平静,然而在眼底,却清清楚楚地写着高傲。
小巧的珍珠耳环挂在如玉晶莹的耳垂上,一支金色的发钗散开,宛如展翅的凤凰。
她一步步走下楼,四周寂静无声。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有一个人嘀咕,“安陵家二小姐,这排场可真大。”
浅澜歪着头目送少女走下楼梯,随即若无其事地埋头继续吃起来。
于是当人群中渐渐响起声音:“他就是安陵越”的时候,她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这才抬起头,却只看见一个背影。
宽大的深蓝衣袍,腰间束着金线勾边的腰带。束起的黑发垂落,整个人散发出夺目却深沉的气息。
他的步伐不快也不慢,就这样沉静地走着,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二楼。
如临深渊。
不知为何,浅澜的脑海中响起这四个字。
然后她又想起一个形容词:英姿。
呃,只看背影,我在想什么啊?
她嘀咕着,叉了一口鱼肉。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
当二楼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人时,段浅澜伸了一个懒腰,笑嘻嘻道:”好了!我们出去散步怎么样?”
……
云霖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夜幕下,一个少女买了两串糖葫芦,在灯火通明的夜市闲逛,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少年。
笑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