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叶叶凉

37、第三十六章

　　郑老爷子生日，无所谓大寿，只是因为第一次在本城过，所以以此为名邀请各方名流。我虽然不是名流，但好在有个名流的男友。

　　郑老爷子不可能请我，尤其在柳如荫在的地方，他是脑子烧残了才会放着我明目张胆地篡夺他儿媳妇的宝座，但是天不遂人愿，他总不能老是心想事成，于是我被泽南带着大摇大摆地进了郑家在本城的大宅，以他女朋友的身份。

　　我规规矩矩地捧上礼物――我和泽南挑了很久，价格不菲的礼物――当然我没让泽南掏钱，于是让他狠为我心疼了一把，我只有在一边心里偷乐。老爷子硬是非常自然地在不看我一眼的同时示意助理赶紧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让我滚蛋，这种表面云淡风轻的功夫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果然人老了就是有这种气势上压倒性的好处，可以一个眼神就将你炮灰了，只是可惜了对象是我。

　　泽南在一边颇为不满地叫了一声“爸”，也直接被人忽略了，我看着泽南叹气，也是难为他老人家，一年才过一次生日，还得被儿子带个碍眼的回来给他气受，当然以他的坚强应该不会被我气到，可是他得担心保不成会气到他的准儿媳。

　　说到这里，我立刻满屋子寻找柳如荫的影子，总觉得这种剧目里怎能少了她的身影，那让我一个人唱得何其寥落！　终于让我在一群青年才俊中间找到她的倩影，我估计我的心情比那一群才俊还要雀跃，于是硬拉着泽南向那一方奔去。很显然，我今天是来报仇的。谁敢拉着我的男人明目张胆地逛街给我看！

　　柳如荫远远地看着我们就开始打招呼，我不得不感叹此女心胸别有洞天，更甚至要怀疑她到底是真的爱泽南，还是只是爱这个身份。照理说，不管她爱什么，只要她的目标里有一个泽南，她就应当有危机意识，可是现在她这副泰然处之地模样，倒是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我就成了那争风吃醋的三儿，而她柳如荫就是那端庄稳重地正室，在她眼里我演的不过是一场猴戏一般。这种感觉让我很是屈辱挫败，可也无可奈何，我可以刺激她，却不能保证她一定被刺激到，这时候完全只能怪她的道行太高。

　　“如荫！”我也跟她打招呼：“你来好早！”

　　“郑伯伯生日，我怎么能不早来？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会早些过来和伯父聊聊，沟通一下感情呢！”她笑着对我说道。

　　我想着终于找到突破口了，看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还心里没谱，现在这副口气，倒是让我小小惊喜意外了一下：“有你在，我再多表现也是多余啊！”我冲着泽南笑笑，无不自嘲的说：“伯父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待，我这个泽南的女朋友反而要稍逊一筹呢。”

　　我看着她阴阳交错的表情，不等她开口，又继续说道：“还真是多亏有你在，我和泽南不能经常陪在伯父身边，平时有你在，我们都放心不少，也难怪伯父对你好得让人嫉妒呢！”

　　我呵呵笑着，身边泽南握了握我放在他臂弯里的手，跟大家介绍。我见好就收，跟周围的人一一点头招呼，顺手悄悄在泽南手心里狠狠地掐了一下。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所以让人觉得很无趣，我终于显摆够了，挑了些吃的躲在角落里看一室的灯火辉煌。隔得近的休息区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乏味得让人想吐的客套话，却夹杂着郑老爷子的声音。我发誓我不想偷听的，是他们自己非得让我听。

　　“郑董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我看你们家老大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啊！”陌生的声音。

　　“过誉啦过誉啦！　不过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啦，我这把老骨头就只合适在家喝喝茶了。”郑老爷子的声音，骄傲的语调真是让人想不发觉都难。也是，我要是有个泽南那样的儿子，我也骄傲，只可惜他只能做我老公。真是可惜了！

　　陌生的声音继续拍马屁：“郑董这应该叫运筹帷幄之中才对。年轻一辈胜在有闯劲，我们还要斟酌再三的事情，他们二话不说就可以动手干，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啊！　还是需要您在旁指导，给他看着点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另一个声音又道：“您看您儿子一表人才，刚刚旁边那位是未来儿媳呢吧？真是一对璧人啊哈哈！”

　　我在一边偷听偷到要笑场，想着郑老爷子听见这句话的表情，就觉得自己忍得很辛苦。果然，一瞬间的静默，紧接着就传来主角的声音：“年轻人嘛，没结婚之前多玩玩，我也懒得管了。再过个一年半载，该怎么样还是得怎么样。总不要太出格就是。”

　　“啊哈哈，郑总说得是，说的是。”尴尬的笑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然后大家一阵寒暄，原来是泽南找到这边来了，不晓得是不是找我的，我心里颇为自恋地想着。却在看到尾随他而来的某女的时候，朝天扔了两颗白眼球。

　　柳如荫惯常有些所谓的大家风范，在一圈长辈面前很是卖乖，于是又有人借题发挥道：“听闻郑氏在Ａ市与柳家的合作项目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却没想到郑总这个时候有时间亲临本市，看来此间的项目对郑总而言更具吸引力哦？”

　　老头子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我们与柳家本就亲如一家，他们办事，我放心，所以就干脆扔下那边跑过来这里了。这柳家丫头是贪玩，才跟着过来这边。这边的事业还在起步阶段，我的两个儿子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　我们都还指望郑氏在本市兴盛隆昌，我们也可以沾沾光分一杯羹呢。”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我听得心里直泛酸。泽南倒是除了偶尔附和几句，并不多话。柳如荫站在一边如同一只乖巧的鹌鹑。三人站在一起的样子真像一家三口啊！　我在心里感叹了句，磨了磨牙齿，遁了。

　　郑家实在是富裕之家，我在后花园里打量着眼前这座白色建筑，跟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真是如出一辙，想来全国的有钱人大概都热衷这样的风格，独栋的别墅，前后院子，游泳池，花园，种上各式各样的花草，地盘再大些的甚至可以种上一片树林子。生活在人为的花团锦簇中，以为就可以因此而圆满，只怕是终究笑话一场。

　　物质上的丰盛毕竟是用心血精力置换而来，在现今这样急功近利的社会中，更该是付出千倍百倍于常人的努力，才可以维持眼前这光鲜的生活，可由此所带来的煎熬苦痛，怕不是这样的光鲜、这样的繁花绿叶可以弥补安抚的。这其实就是一个笑话，人们为了过得幸福开心而努力工作赚钱，却逐渐迷失，将过程当做结果，手段当做目的，甚至于牺牲原本想要获取的幸福快乐来置换金钱，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逻辑，可是人们乐此不疲。

　　我在猜测泽南从小为了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果他是一个如我一般的普通人，是否会更开心快乐。啊！　不对！　我并不能确认泽南是否不开心，另外，我也不是个普通人，至少不是个普通的穷人。我有钱！

　　我因托我母亲的福，有幸在有生之年有花不完的钱，但却从来没有机会为此欢呼雀跃，我所拥有的财富、甚至我的生命所包含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我母亲一生的不幸，如果她没有离开，我是否会随她远走，即便贫穷困苦，是否也有机会从小被爱着长大，然后遇见一个同样贫苦的男子，组建一个小家庭，共同生活。这样卑微却满是温暖的企盼是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幸获得的，就好像那些随着母亲离世而注定要被我获得的财富一般，都是注定的，不可更改。

　　夜深露重，该回家了。

　　满屋子没有泽南的踪迹，我于是绕过散落的宾客，偷偷拧开泽南的卧房门，希望他在这里，还可以吓他一吓。可最终被吓到的，是我。

　　房间里有女人隐约哽咽的声音，生生阻断了我的脚步。我真的不是天生爱听壁角，无奈这高宅大院，总有听不完的隐秘。

　　“你总是说我还小还小，我听这话听了快十年，可如今，那个女人有的我什么没有？她哪一点比我好了？我不明白，不甘心，你的心里真的只当我是妹妹么？”

　　细细分辨之下，才听得明白，原来果然是柳如荫，不然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我不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才是这世间最了解你最爱你的女人，我不信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的位置。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从来也不直接拒绝我？你这样纵容我爱你，是不是心里也在犹豫？我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对不对？”

　　“你倒是说话呀！　不要老是这幅怜悯的神色，我不要你可怜我，我要你爱我！”

　　“我以为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习惯依赖并不是爱，我只想呵护你长大，从不忍心伤害你，可是你怎么越来越不明白？”泽南的声音。

　　“骗子骗子，如果不爱，怎么可能一直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那么容忍我的撒娇任性？你心里一直有我的位置，对不对？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

　　一阵脚步凌乱，门缝里看见的一线场景，是女孩子高高踮起的脚尖，曲线完美的背，双臂环绕眼前玉立的男人，闭着眼睛急促慌乱而又坚持地吻上他的唇。忽然间又恢复了一室静谧无声，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个场景，不忍移动。虽然我从不曾喜欢过这个女子，但不可否认，单纯而执着的爱，于我而言，就像前世梦幻，可望而不可及。

　　只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