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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十八章-寒月 ...

  •   第十八章-寒月

      从未想象过如果自己活在天界会是什么样子,而如今天赐良机,我却已没了慢慢体会的心情。

      我向景曜上神旁敲侧击过,到底何时成婚。当时,我看准了他刚刚审阅完一摞厚厚的文书,正疲惫地揉着眼睛,便端上一杯冒热气儿的茶,措好了辞,想要趁他神志不清醒,神不知鬼不觉地套出他的话。
      他啜一口茶,吝啬地吐出两个字:“不急。”
      我顿时心火燃起,克制着不断抽搐的嘴角,转身离开。谁知他仿佛一觉而醒的狮子,一把拽住我的袖子,语意不明地说:“怎么,着急了吗?”
      我连忙撇清:“不不,问问而已。上神您继续忙着,竹笙就不打扰了。”
      我本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却不依不饶起来,又板起了脸:“怎么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
      我心说,您老人家怎么会像瘟神呢?您本来就是瘟神啊!
      “你笑什么?”
      啊?我一怔,从他身后明镜一般的水晶柜子上,果然看见了一张诡异的笑脸。心中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迅速正色,“您太会开玩笑了。”

      他沉默片刻,待我抬头望去,见他正戳着手指疑惑地望着我。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话一出,我也愣住了。没错,我何尝不想问出这个问题?自从来到天界,我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可是,我又怎么会知道个中缘由?我还能去问谁?
      “算了,我说明白些,我比较喜欢栖霞山上的,和第一次见到玄女时的你。不要毕恭毕敬一幅下人的样子,我看着不舒服。”
      “……”
      “我不急着成婚,是想让你熟悉天界生活,也免得出错。这需要熟悉的,当然也包括我。今后,不许用敬语,只许叫我的名字。听见了吗?”
      “……”
      “我送你的那件外衣呢?天界的温度比下界低很多,你的身体不适应,会生病的。为什么不穿?”
      “我会穿的。”

      ……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他的书房的,似乎他曾在我的身后唤我,不过也可能是错觉。
      我精心准备的友好而欢愉的伪装,在他若无其事地说到“栖霞山”这三个字时,被砸得粉碎。
      他是无心的吧?亦或是故意的吧?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心口处,如撕裂开未愈伤口,露出新鲜血肉一般的疼,谁来陪我承受?

      我扶住一棵粗壮些的仙树,将一口血咳到树下的泥土中。红色的温热液体很快渗入到土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这样。每当师父的身影出现在脑海,总会有一小块幸运的土地受到我的心头血的滋养。无聊的时候,我甚至会这样盘算:如果每次都滋养不同的一块土壤,那么需要多长时间,就可以让这个神殿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我的温度呢?

      比起在下界时,每夜子时的咳血症状,如今的症状更加无规律也更难办。楠月大多时间与我在一起,自是瞒不过。我只好央求她千万要瞒住景曜上神。可是,当他向我询问这样做的缘由时,我却什么也说不出。
      没错,我从心底里不愿意他知道这件事,没有原因。
      于是,楠月开始查阅各种经书,希望能找到治疗我的病的丹药配方。对于她这种徒劳的行为,我劝过不止一次。我炼了这许多年的丹药,尽管说不上手艺出神入化,满腹的见识总是够用的。连我自己都对这病束手无策,她一个外行人又能怎么样呢?却被她严正否决。
      “笙儿,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自己的身体,却还没有我这样上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况且你现在是在天界,身上又流着上神施加的护体经脉,不同于往日。你那一套妖力炼丹的法子自然用不得。是病,就一定是可以治的,你可不能灰心!到时候你与上神成了婚,我还怎么帮你瞒着呀!”
      几番下来,我只好认输,任由她摆弄。
      她每日都要偷偷嘱咐神殿的药师为我配制极滋补的仙株汤药,然后看着我一口一口喝下去,一点不许马虎。将空碗交还给她,看到她拧在一起的秀眉稍稍舒展的时候,也是难得的心头暖意四溢之时。
      如果没有楠月,也许我对这个地方会无丝毫留恋,一心想要逃离。我确实想到过许多种逃跑方案,而其中最对得起良心,又最容易实现的,恐怕就是学习当年被幽禁在地宫里的风澈,竭尽全力自行了断了。
      楠月忙里忙外的时候,我会想,明明知道她是景曜派来的心腹,为什么仍然会感动会心软?我果然太没用了。
      ……

      “笙儿,你又咳血了。”
      楠月不知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后。口气中除了怜爱,还有些怪罪。我朝她笑了笑,她明白的,我没有不配合,也没有乱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事还真怪不得我。
      她的手中搭着刚刚被上神提到的那件金贵的外衣,随便一束暗光照过去,都是亮闪闪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快披上!”
      这一次我很听话,她愣了一会儿,原本准备好的义正词严的教诲和私塾先生一般的脸色立马变得滑稽之极。
      “楠月,今后我一定尽量不让你担心。”
      我不顾她因怀疑而圆睁的大眼睛,拉了拉衣襟,“走吧楠月,今天你该教我天宫近卫的编制了。”

      ……

      这一天,我第一次在楠月滔滔不绝的讲述过程中一个瞌睡都没打,楠月看起来甚是受宠若惊。
      “若以今天的精神头啊,用不了几日,你就能去天宫觐见了,封神妃也就不远了!”
      她开心的时候,白皙的脸颊会自然地爬上潮红。我一边听着她哼小曲子,一边捉摸,听闻凡人官宦人家都是削尖了脑袋要把闺女送到皇帝身边,楠月如果下了凡,一定是个手段绝佳的母亲!
      想着想着,忍俊不禁。

      她被我的笑声打断,歌声停,我才发觉她哼的这首曲子似曾相识。一问之下,她露出惊喜之色。
      “这是那场大战之前的曲子,本来是箫曲,我曾有幸听长希上神吹过,真是……曼妙得很。”
      刹那间,我想起了为何这曲子似曾相识。紫漓宫中,繁星穹幕,曾有这样一曲妙音,穿过杏林的层层叠叠,直敲我心。
      “大战之后,就连天界也没有几人听过这曲子了,笙儿不会是在睡梦中领了天机吧?”
      她咯咯笑着,我想咧开嘴附和,却只觉得自己的笑容又虚假又惊悚。
      “你是说……长希上神?”
      “是啊。这曲子是长希上神之作,她随意一哼,就是天籁。我忘了告诉你,她不只是生灵神,还是掌管音律的神。她还在的时候,天界笙管繁荣,如今……”
      剩下的,她说了什么我通通听不到了。

      …………

      “当时掌管音乐的上神还在……”
      ……
      “她虽然不甚忠于职守,却有着深不可测的神力……”
      ……
      “很美吧?似乎神力强大的神仙都很美?”
      “是的吧。”
      ……

      原来是她。
      那时我还小,还不懂什么叫钟情,什么叫心死,同样,我看不出什么是沉郁的眸色,听不出什么是宠溺和眷恋。
      这一刻,我却莫名地释然,好像从一堆旧物中翻出了长了竹斑的竹简,任上面可印着的惊涛骇浪在眼前翻滚,终究声音渺远,成了过眼云烟。

      我终是笑了笑,告诉她,我的师父曾在天界生活,我是从他那里听的。
      楠月柳眉一挑,面色微僵,我知道这段日子我常常因为提到师父而陷入间歇忧郁,令她苦恼不已。这一次,又以为犯了大忌。

      来到天界的最初几日,我会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默默流眼泪,不吃不喝也不睡,一直望着月亮升起又落下,次日将一双红肿地没了人样的核桃眼交给楠月随意处置。楠月拿我没办法,便去请景曜,结果又在他那边坐实了“照顾不周”的罪名。
      那时我沉浸于自己的苦痛中,任楠月百般劝导,都只视其为嗡嗡叫不停的苍蝇。更何况,楠月是谁?她是恶人景曜身边的人,是奸细,是共犯!
      但是楠月一次次地为我将凉掉的饭菜热了又热,从无半句怨言。

      后来,绞痛渐渐变成了刺痛,我会心不在焉地和楠月说话,当然牛头不对马嘴的时候居多。每到这时,楠月就找借口溜走,将我一个人留在房里,说实在话,那时我已经开始感激她,感激她懂得我什么时候需要独自舔舐伤口。

      而直到昨日,我一直处于敏感而故作镇静的状态。可奈何我天生学不会装模做样,自己都知道演得蹩脚。我又感激楠月从来都配合地陪我演下去,从不戳穿我。

      师父确实是我心中的禁忌。到如今,每每提到他的名字,我的胸口仍会钝痛。然而痛便痛了,痛也会有习惯的一天,尽管我也不知道那一天要等到何时。可是楠月不会感同身受,我不会将她看作我的下人,更愿意让她作为我在天界的蘑菇,就算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所以,我有何权力逼她像我一样敏感?
      “楠月,师父的事我会一直记着,但今后不会再任性了。”
      我起身走到窗前,紧紧按着冰凉的窗棂,将手指节用力到爆出。
      我没有多少时间自怨自艾伤春悲秋,也绝不允许那个自我的生命之初便埋下种子的常青树,就这样不明不白虎头蛇尾地枯萎下去——它的花苞才刚刚开始舒展啊!

      …………

      用楠月的话说,她正在眼看着我从一个刚成型的坑坑洼洼的陶土花瓶,经过快速的上色、封釉、出炉,演变成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精致赝品。在我的几番分析之下,终于得出结论,这句话中,她夸我的成分比骂我的要多一些。于是我甚是心满意足。

      在我这个赝品花瓶被加工打磨的时候,玄女殿中的那位真品碟子被上神勒令禁闭。当然,面子还是要给的,上神美其名曰:休整。
      而令我极为不解的对自身的陌生,也正是在遇到玄女时表现得最为明显。

      在我对神殿进行了并不深入的探索之后,惊喜地发现,这里盛产各种仙株草药和珍稀灵石。当然,所谓“珍稀”,是对于下界而言。师父常常说,若我在天界,学习炼丹就可以方便得多。天界环境灵药便生,而炼丹者却并不多,故而就算是神仙的庭院中,也时常可以见到从墙根下长出的生机勃勃的仙株。而这些仙株,在下界是很难搜罗到的。

      如今才知,师父所言极是。景阳神殿中有条贯穿的小河,据说,这条河蜿蜒着绵延万里,一路从西王母的瑶池分流而出,马不停蹄直下东方,最终汇成东荒青龙神殿头顶上的休池。
      一个“休”字,既取水流至此而止之意,又隐含着其为修身养性的休憩佳地。又有仙人言:瑶池尊华而以热闹为庆,休池隐逸而以渺然脱世为规,高下立分。

      言归正传,怀着绝不能荒废了所学之心,我每日拉着不情不愿的楠月来到小河边,抱着一本从上神的书房顺来的丹书,一棵一棵地辨认仙株。凡人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作为半吊子炼丹师,不幸书未读到万卷,能以认万株草来裨补缺漏,也是好的。

      于是,在小河边劳作的神殿园丁,每日都能见到一对妙龄少女,其一昂首阔步,手执经书,摇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她深一脚浅一脚,却异常欢快地沿河而行,不时拾起一棵或绿或黄或红或紫的仙株,丢给身后的姑娘,表情很是满足。
      而其身后的少女,亦是深一脚浅一脚,却显得艰难而沉重,时常哈切连天,苦大仇深。将一个简陋的小筐挎在胸前,望着筐中红红绿绿的倒霉仙株无声地唉声叹气。
      那个其一,就是我,而其一身后的少女便是楠月。

      其实,我怎么可能这样不知人情呢?就像这天,见楠月脚痛,便让她坐在远处林子边上的一块石头上歇息。见她与园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安心地将采到的仙株分门别类,脑中规划处各类需求量,准备试试求景曜帮我搞来个丹炉,然后重操旧业。

      我直起身子,揉揉酸痛的“老腰”,心想,若师父知道我这样用心,一定会欣慰的。我们总会再见面的,一定会的,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每日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度过,我奇迹般地似乎真的骗过了自己。
      长舒一口气,沿着小河越走越远,平日里从不会走得这样远。我回首望去,已不见楠月的影子。灿烂的暖阳洒地全身暖洋洋,我顺着光线看去,那轮金日如此蓬勃,朝起夕落,从不出半分差错,却并不见景曜用心管理。他果然是神力太过广博而游刃有余了呀。
      目光一转,突然看到了一个一直被我忽略掉的人影。

      清丽的女子被身上淡粉色的薄裙衬出玲珑身姿。她跪在河边的浅草之中,仿佛一片荒原仙境中孤芳自赏的野蔷薇。
      她微微低着头,从一侧泻下的黑发闪耀着点点金光,恬淡的面庞仿佛刚刚出世的婴孩,装不下任何一丝杂念,一睹之下惊为天人。
      若不是她抬头看到了我,若不是她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露出了混杂着敌意与敬畏的复杂神色,我会以为自己不认得她。
      而当我这样居高临下地评赏玄女的时候,殊不知,自己前一刻近似于幸福的笑已淡化成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凝结在脸上。我在她的眼里,再次化作一个并不为我所知的恐怖的幽灵。

      我敏锐地察觉到她颀长的颈项上有一道血印。距那日她被景曜在正殿中惩罚已有些时日了,没想到,那伤口至今仍然如此扎眼。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石头心的最外层似乎软化了些。
      我转身而去。
      玄女被景曜吩咐每日都要到小河边罚跪两个时辰,此前我活动的河畔正于此地隔着一道弯,故而两不相见。她今日突然见了我,想是并未做好心理准备,又愤于在我面前露丑,所以一时愣在了那里。倘若这景象被景曜见着了,她恐怕又少不了“无礼”之罪。我先她而去,也算是放她一马。

      我甩着袖子,突然眼皮一痛。
      原来是脚边一棵仙株上的露水用阳光刺我。再定睛一看,那仙株,我在书中见过,算是活血化瘀的一味良药。我一度听爹爹念叨它稀缺,念得我耳朵生茧。只可惜本妖只炼丹,不开药。话虽如此,可念头这东西就是奇妙,一转眼,我已将它连根拔了出来。

      我轻轻抖掉根须上的土块,换来跟在玄女身后陪跪的梧桐。
      “你回去将这仙株研碎,研得越细越好。然后蘸它的汁液敷在玄女的颈上。她那一道红印总挂在脖子上有碍观瞻。一个神女,恢复力这样差,也真让我开眼了。”
      梧桐双手捧着仙株,半张着嘴一副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我也用不着她谢,刚想把她就这样撂在原地,又想到一件该嘱咐的事,“对了,这仙株的根千万不要扔掉,根的效力比茎叶要大得多呢!”
      说完,拍着手上的土,准备潇洒转身。

      “神妃请留步!”
      我不忍心假装听不到,转身见玄女挺起身子要从草地上站起来。可她跪得太久,双腿大概已经麻木了,突然发力,肢体却不听她的,眼看着她就要一头栽在草丛中,她闷哼了一声,敏捷地双手撑地。
      我抑制住了奔上前去帮她的欲望,一边的梧桐又是心疼,又是忌惮我,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
      “罢了,你就这样说吧。”
      我慢慢向她走过去。

      “神妃,不管怎样,玄女在你身边百余年,对你就算无情也有份。之前的冒犯,是因为……因为害怕……”
      我挑着眉等她说到底害怕什么,可是她跳过了这个话题。
      “神妃,我直说了。为了你自己,千万不要爱上景曜上神。”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她无惊无怒的双眼清澈得很,此时倒是不辜负“风澈”这个名字。我明知道她说的话毫无意义,却不由得面颊生热。不过否则呢?被人说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不别扭?
      “既然你了解我,也当然知道我与师父的感情。你说这话,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我被梧桐“扑通”一声跪下去的行为吓得不轻。我……很可怕吗?

      玄女显然没有放下心来。她摇了摇头,嘴角带了一抹淡笑:“这不同。你的定力我实在无法信任,所以也只能劝你不要被他蛊惑,但也千万不能激怒他,不能让他对你失去兴趣。否则……”
      “否则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说的都是为了神妃好,请谨戒!”
      我心生疑惑,但但望着她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嘲笑和挑衅的双眼,更多的情绪涌上来,脱口而出的是:“为了我好?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你以为我有多傻?”
      我以为她会胆怯会回避,不料她面色淡下来,跪着向后挪了挪身体,重新转向了静静流淌的小河。
      “信不信,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我也只是不想欠神妃的人情,今后不会再说什么。不过,还请神妃谨戒为好。”

      从不晓得一个如此的弱女子也可以用简单的话语就令我喘不过气来。若不是极尽控制,恐怕我已经弯下腰,恭敬地说:“谨遵!”了吧?
      但不要小瞧了我,既然天界的日子对我来说度日如年,那么经过这“多少年”,我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我?

      所以,我问出的是:“那好,你先告诉我,景曜把你安插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满意地看到她的背僵硬了一刹那,满意地听到她故作镇定的嗫嚅:“我、我不知道……”
      然后又满意而理所当然地拂袖袖而去,就像刚刚打了场胜仗一般。

      又见到楠月的时候,她看着我怔忡了一刹那。也正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又“变化”了。于是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说一句话。我在难过也在害怕,楠月守着我,想必也是害怕的。

      之后的日子里,我仍然会与楠月去小河边,但再也不会走过那道弯了。而玄女也因为监禁的缘故再次淡出了我的生活。

      景曜没有答应给我弄来丹炉。在我理直气壮地对他提出这个要求时,他批着文书的手微不可见地停滞了一下,然后云淡风轻、连眼皮都不抬地说:“你可是神妃,不要胡来。”
      要不是我知道自己的辩驳一定会被他驳回没商量,我一定会说他歧视我们炼丹师,一定找机会向天上炼丹师之首太上老君告他一状!
      可是没商量就是没商量,这事就这样搁置下去。

      就在我来到景阳神殿一个月后,我终于达到了可以毫无忐忑地看着美丽的仙娥为我端茶倒水的程度,并对仙界的大小人物如数家珍。正如饱暖思□□,我也开始盘算要怎样打发今后在天界的冷清日子。每当想起下界的妃子们,整日只知道绞尽脑汁,如何美化自己丑化别人以吸引皇上的宠幸,就一阵恶寒。

      而当我被楠月告知,一般的女仙君的日常生活时,却更无力了。她们除了自己职位上的工作,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而这些时间,几乎都花在修炼神力、摆弄花草上。也许是因为生活确实不甚多彩,才常听有仙君闭关修炼,一闭关就闭个二三百年。其实,从感觉上讲,也就是睡了二三百年。更重要的是,闭关修炼这一嗜好,始作俑者正是天帝天后。看来神仙们真是从高到底,严格贯彻优哉游哉的生活态度。当然,除了景曜这个永远有文书要批阅的工作狂。

      一日,他似乎心情大好,居然有了闲暇要我一同出神殿去“走走”。
      他穿了一件黑色便服,头发简单束了个发冠,站在阳光底下,有一种傲然出尘凌驾与万物之上的气场。在我的目光被他紧紧地吸在身上一动不能动的时候,他轻轻一咳,说了句:“嫦娥很久之前就想见你了,我们先去广寒宫看看。”
      我看见他的脸上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粉红,然而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只是开得正好的桃花与金灿灿的阳光共同制造出的幻觉。
      就在脚底轻飘飘的晕眩中,他牵起我的手,走出了景阳神殿。

      楠月为我补课的时候讲到,由于各位上神出生时,天地间的秩序还很简陋,天帝天后要顾及四海八荒,精力有限,所以,有一半的上神都不是由他们亲手抚养的,而是交给年龄最相近的兄长或姐姐。琼淼抚养重黎,崇华抚养英璃,景曜抚养嫦娥,而最小的长希例外,是由大她一大截的重黎抚养的。这是因为,当时洪荒仍在,生灵脆弱,土地神敏陶常年在下界施恩泽福,忙得堪比天帝天后。而重黎又因为曾经玩火过度,白白将一座青秀高山烧成了碳堆,而在家赋闲,抚养小长希这活计就当仁不让地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是题外话。
      我即将见到的嫦娥,既然与竟要有着抚养之恩,应该是关系最近的。我在景阳神殿这段时间,并不曾见过景曜去拜访他人或有人来访,看样子他的人缘不太好。不过也是,高处不胜寒嘛。

      路上,我们谁也不说话,气氛诡谲得很。我搜肠刮肚,想问问他关于嫦娥的一些问题,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叫他。叫“上神”,太生疏了,他不让;叫“景曜”,他倒是许可,可是我别扭。
      我一边干着急,一边不知不觉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挑着眉毛看向我,手中传来一丝暖暖的压力。
      我一看,有门儿,赶忙开口:“那个,我听说,嫦娥待人很冷,尤其不喜欢陌生的妖。”
      他顿了顿脚步,深有意味地问:“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我听他这样问,脑中便绷紧了一根弦。他恐怕是听到有人说他最亲近的妹妹坏话,不高兴了,要是让他以为是楠月说给我的,岂不是害了她?
      “她那么有名,下界都知道啊。”
      他“哦”了一声,又归于沉默。我以为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刚想憋出个新问题,他却冷不丁道:“倒是难得说对了。不过你不必担心,她很喜欢你。”

      因为他这一句话,我痴痴地望着他好久,然后又沉默了一路。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笃定,难道嫦娥认得我?这不可能。
      就这样,我连路上接连行礼的仙君都没心思理会,又因为胸口一直隐隐作痛,便始终用手按在前胸。也不知道,这样一番举动,给看见我的仙君们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甫见广寒宫,只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真贴切。“广”、“寒”,不仅唯美,而且准确。
      广寒宫与景阳神殿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是金红的圣殿,另一个是冰蓝与银白相交合的幽宫。不像景阳神殿那样壮观威严,这里几乎见不到天兵。景曜将手按在一扇似梦似幻的银色宫门上,在触碰到的一刹那,以他的手为中心,那美轮美奂的大门上居然漾起了层层水波。他将手收回,水波渐渐淡去,却变成了一面光洁的镜子。
      “一会儿会有个难缠的家伙,如果不想被弄得下不来台,就快把嘴闭上,别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心中憋闷,心想,我现在就下不来台,是你让我下不来台!不过,还是乖乖整理了表情。

      很快,镜子上出现了一个女人脸。哦,不对,好像是男人?我琢摸着这个深邃的问题。
      眼前的脸,光洁无暇,下巴尖得连琼淼都要惭愧,一双丹凤眼水灵带笑,秋波暗送,桃夭灼灼。他的右眼眼角下点着一颗朱红的泪痣,乍看上去,就仿佛冬梅染血一点泪。
      这只是个影像,却把身边曾让我挪不开视线的景曜上神顿时比了下去。
      然而,当镜子里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孔张开嘴说了第一句话,我心里便舒坦了许多——果然人无完人,东边日出西边雨,这厢惊为天人,那厢必然黯然呕血。
      那美人说的是:“原来是景曜哥哥大驾光临呀!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宾主尽欢,杯盘狼藉,呃……欢迎再来!”
      为什么我没有当场笑出来呢?唯一的原因是,他的话语对他的相貌冲击太大,我被浑身上下每根汗毛的震惊征服了……

      与我相比,景曜显然对这样的刺激习以为常,仅仅是抽了抽嘴角,马上又用他的标准的无波澜语调说:“别废话,快开门。”
      镜子里绝美的脸撇了撇嘴,显得特别诱人,当它突然消失的时候,我甚至不舍地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只好对着不太愉悦地挑着眉毛望着我的景曜干笑了两声。

      我猜得没错,门后面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跟着景曜穿过幽深小径,转了十几道弯,终于见到前方的路上隐隐发着银光。这里的一切都给人深蓝色夜空的感觉。小径两旁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玉石,不论是金玉还是墨玉,一律通体透明,散发着幽光。我心中嘀咕,景曜的那个德行,也是刀削般的冷漠,这里设计成这个样子,恐怕嫦娥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果然是兄妹同心。
      我早已在心中想像出了一个冷艳的女子,但真正见到嫦娥,仍不得不感叹,这一位可以用眼神把我冻死……

      宋人苏轼有句形容夜间庭院的诗文“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当年读到此句,我甚是不以为然,认为着一定是出自文人最擅长的意淫。但当我真正置身于广寒宫的这一处院落,这句诗文经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如波纹般荡漾着的青石板,将院中的那一颗散发着白色幽光的桂花树衬成了一个梦。缤纷的落英从天而降,落雪般洒在女子的发上、肩上、裙摆上,又滑落一地,葬身于她脚下的清波。阵阵芬香弥散,人就在不知不觉中,醉了。
      女子披着一件鹅黄色的袄衣,那袄衣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她却不理不睬,如帘般的睫毛因染露而闪闪发亮,仿佛在半睨的眼上镶嵌了点点钻石。一切都是淡的,点血的指甲却不觉触目惊心。她纤长的手指微动,一片片洁白的花瓣被丝线当中穿过,碰撞出浪花的声音。
      她凝眉,秀口微吐,一缕额前发飘到空中,几片花瓣也随之飞舞。血色指尖慵懒一点,空中的花瓣在几丝银光中凝滞、盘旋、回落。她收了眸子,一切如常。

      “嫦娥。”
      景曜掷地有声的话音想起,我不禁皱了眉,不想他搅扰了这水墨画。
      女子却不抬头,神色不动地对着手中的花瓣项链道:“等等。”
      如蒙大赦一般,除了静静站在原地等,我想不出其他合适的动作。

      兴许是她光芒太过,直到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传来,我才看见,这院子里竟还有个男子。那人从嫦娥身后的桂树后走出,绕过圆桌,步步生莲地走来,脚下一颤颤的竟仿佛才在云上。他一手挎着个篮子,另一手无所事事地左摇右摆,十粒血红的指甲灼灼生姿。顿时一种错觉席卷全身:这才是姐弟啊。
      而当男子走到我们跟前,抬起头来媚然一笑,我瞬间仿佛刚刚吞了一盘酸凉的糠萝卜。这正是刚刚出现在镜子中的诡异男子!
      他的眼风扫过景曜,又在我身上暧昧地停顿了一阵,然后一阵阴风似的飘走了,只听见一句似笑非笑的:“我去捡桂花糕。”
      我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他去捡的桂花糕一定是鹤顶红馅的。

      “他就是玉兔,叫他玉儿就好。”
      景曜看我如见了鬼一般,便为我解释。我便颠覆了之前的幻想,畜生果然是畜生,姐弟什么的是我瞎了眼。

      美人终于了结了手中的活计,玉儿仿佛与她约好了一般,不早不晚地飘了回来,将一篮子十里飘香的桂花糕放在圆桌上,然后低下头。明明是一串脆弱的花瓣,却在装点上玉儿雪白的颈项的那一刻,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嫦娥歪着头瞧,玉儿笑了笑,满眼的宠溺。
      “你不愿意化形?罢了。”
      她终于起身向我们走来,步子不紧不慢,我却听到胸口“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快。
      她走到景曜面前,狭长的双眼忽闪了两下,空灵地唤了声:“哥哥。”
      我一定没看错,她竟微微一笑,连桂树都黯然失色。
      在我的认知中,景曜永远不会这样温柔地对待一个人。他轻轻地理了理她鬓角的发,将发丝拢到耳后。

      我怔忡了一阵,那感情不应该是不快,却也不舒坦。这时,眼前令人窒息的美人开始上下打量我,然后,刚刚送给景曜的笑容又展现了一次。
      “笙儿。”
      我忙了手脚,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好在景曜此时却异常善解人意,一边牵着嫦娥,一边推着我,走向圆桌。
      “笙儿来到天界不久,却适应得很快,以后可以让她常来陪你。”这话是他对嫦娥说的,他显然对我的意见从不过问。我知道,就算我提出异议,也不会通过,况且这个冷冰冰的,偶尔一笑就让姹紫嫣红失色的上神出奇地并不令我讨厌,便忍下了,也对嫦娥笑笑。
      不待嫦娥反应,一旁的玉儿突然跳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圆桌上,两条修长的腿荡啊荡。我不禁一阵头痛,却见景曜视若无睹,还接过了玉儿手中的一块桂花糕,然后递给了我。
      我不想深究这个阴风习习的广寒宫为何会让景曜转性,也许这就是妹妹的力量吧。于是讪讪地接过了桂花糕。
      “刚刚在门镜里就看见你了。景曜哥哥,这小妖精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找了三千年,又等了一百余年?”
      我一口桂花糕呛得结结实实,突然有人轻轻拍我的背。
      仿佛一眨眼之间回到了杏花村,我因为脑子里想出的一个绝妙的笑话而笑个不停,最终多行不义地被饭食呛得直不起腰来。师父不紧不慢地拍着我的背,有时还会顺手拍我的脑袋,然后忍俊不禁地教训我,既然不懂得如何一心二用,就长长记性不要自讨苦吃。
      鼻尖一酸,我抬头看见一张鄙视的俊脸。师父的暖和都被这个人抽得一干二净。
      他在转过头去之前似乎还赏了我一个白眼,然后不知如何变出来的一杯水,就被摆在了跟前。
      “跟你说过了,这兔子的话,十分只可信其一。”
      我听见桌上的玉儿好像“切”了一声,又顿觉自己自作多情得太可笑了。

      我恣睢了一阵,再看去时,玉儿已经不见了,而嫦娥怀里团了只玉白的兔子。神奇的桂花瓣项链竟也跟着缩小,恰好挂在兔子短小的颈上。我禁不住捂嘴笑了笑,看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人替天行道。那兔子转过红彤彤的眼睛,气鼓鼓地望着我。
      “叫你多嘴。不许化人形,去把箫拿来。”
      嫦娥将他送到地上,他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说实话,我真想把这些故作高深的上神一个个削掉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一个两个不是深情对视就是抿嘴不语,他们之间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只留我一个人心中痒得不行,却连发问的胆子都没有。
      就像现在,那只满眼委屈的公兔子嘴里叼着一支墨色的箫出现在圆桌上,然后跳进嫦娥怀里,脑袋在她的胸口蹭啊蹭……
      我嫌弃地看着那只装柔弱的公兔子,嫦娥却不以为意,一边为他顺毛,一边让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在我和景曜之间回转。

      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地发生了。
      在这一天之前,我听过师父的箫声。如何形容呢?有些温暖,又有些无奈,听着听着就像入了梦,却是那种让人萌生泪意的梦。后来我想,也许那是他在怀念他心中永远的女神,只是那份怀念太执着,将我也一股脑卷了进去。
      而现在,这声音不像是催泪的梦,因为我自己才是那个梦,而箫声,是旁人的泪。仿佛着了魔,眼前一片漆黑,我却并不害怕,反倒是心里踏实了很多。箫声激荡,如九天揽月,又激流而下,大化无形……

      “曜哥哥,你这琴弹得真烂。”小女孩认真地说,她那双闪着亮光的大眼睛仿佛在说:我很严肃,不是开玩笑。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有心思揶揄我,还不如多看看书!”
      “我是不懂什么犄角(角)、羽毛(羽)的,可惜了,你这个知识渊博的却要弹我哼出的曲子。”
      小女孩洋洋得意得扬起下巴。他不喜欢她叫“曜哥哥”,她就非要叫;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就非要拿灵性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难为他。
      额头青筋崩起的男孩子比她大五六岁的样子,这个岁数的男孩总是对小妹妹有着别样的亲近感,可眼前这个,却不知为什么这样麻烦。
      他努力压制着怒火,“这是你的天赋,我没的说。”
      他真是拿她没办法,心想,若这姑娘让自己来抚养一定会可爱得紧,现在却让重黎那个混账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
      “听梅”小亭之外,两个仙娥看着亭中被小上神恼得连脾气都不会发的景曜上神,唏嘘不已。
      “呵呵,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啊。”
      “是啊,真希望长希上神常来我们景阳神殿,要不然我都怕咱们上神要变成石头了。”
      “哎,这话也不是这个说法,你看上神对嫦娥上神多好啊!”
      “那不一样!唔,反正我喜欢看咱们上神和长希上神在一起!”
      ……

      一曲终了,耳边一片寂静,还没回过神,突然听见一声极为煞风景的尖叫:“哦!小妖精果然胸怀坦荡思想开放!姐姐,我好害羞~~~”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唾弃了一声,突然就发现了到底是什么……
      原来我的一双手臂早已不知不觉从后面搂住了景曜的腰,全身靠在了他的背上。
      “你真让我惊讶。”额头处传来微微的振颤,他的声音特别低沉好听。殊不知我在极度的惊讶和窘迫之后,顺利过渡到了镇静思考的阶段。
      我尽量不慌不忙地缩回身子,摆出我最严肃认真的样子,“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你的曲子太好听了,让我想到了师父;其二,你的曲子太难听了,让我想到了蘑菇。你觉得该是哪一种?”
      我乐滋滋地等着他变成脸色煞白横眉立目的样子,可是——
      嫦娥除了贡献持续不断的冷气,并没什么动作;玉兔大概没听懂我在说什么,难得地沉默;他则赏了我一个白眼,甚至嘴角带了些笑意,对嫦娥点头道:“她总是这个样子,我就说你一定喜欢。”
      嫦娥挑了挑眉,眼睛瞟着我,话却是对着景曜说的:“别拿我做幌子,分明就是自己喜欢。”
      于是,这一次见面就在不知所云中结束了,仿佛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被嫦娥的气场冻一冻,被玉兔的性子吓一吓,再被自己出格的举动窘一窘……
      临走的时候,是景曜望了望天色,然后对着他的妹妹和已经变回人形的妖冶兔子仙说:“我与人有约,先走了。”
      嫦娥把我们送到门口,虽然面上仍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却看得出不舍。
      “那,哥哥,这回的七夕呢?”
      “不来打扰你了。中秋还是会来的,带着她。”他拽了拽我的袖子。

      嫦娥与兔子在镜子中又告了一回别,镜子才渐渐融成了天衣无缝的大门。

      “每年中秋我都会过来和他们一起,这次你也来。”他说的不是问句,我无法说不。
      “七夕呢?”
      “我也会过来。反正这个日子,我们都没有过的必要。”
      “那你今年也应该陪她。”
      他望着前方沉默了一阵,然后说:“算了,不烦她了。”

      广寒宫门内,嫦娥对着紧闭的大门晃神半晌,叹了口气,示意玉兔回殿。
      “姐姐,那小妖精真的是她?”
      嫦娥点点头。
      “姐姐都这么说,那我也只好深信不疑亦步亦趋了……”
      嫦娥皱了皱眉,“别乱用成语。”
      玉兔吐了吐舌头,“啧啧,其实她挺招人喜欢的。景曜哥哥不会拿她作牺牲吧?”
      嫦娥不语。
      “唉,也是,当年他明知道激怒了朱雀难保不出乱子,还是为了长希囚禁风澈,才引下纪年大劫。果然为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啊!”
      “当年的事并不这样简单,这个竹笙一样不简单。”
      “哦?”玉兔见嫦娥一反常态,居然肯说这样多的字句,便有意引她讲的更多些,“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快讲讲!”
      可是嫦娥好似打定了主意要吊着他的好奇,挥挥袖子,再也不开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十八章-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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