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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亲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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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刚满一百六十岁。虽说这年岁在妖精身上实在算不了什么,但一般美艳些的女妖,在这个年纪即便是没成过亲,也被提过几十上百回的亲了。向我提亲的人家,满打满算却只有三回。
第一回,是邻村柳家村的喜鹊精熙莱。
据熙莱说,他还是个黄毛小伙子的时候,曾经到我们两村交界处的小河那里替他娘亲取过衣服。当时,日头正毒,他擦着汗心中骂着娘,突然就见河里有处粼粼的光影。定睛一看,却是条青蛇。那青蛇在水中游玩得甚欢畅,一会儿潜下去没了踪影,一会儿窈窕地在水面上闪着绿莹莹的光。看着那青蛇,熙莱顿觉凉爽大半。
正沉沉迷迷,青蛇突然一跃出水,变成了个清纯脱俗的姑娘,在点点金阳下甩着头发,熙莱不知怎的,双颊就热了起来。此后,他几乎日日到小河边等待那蛇妖再次出现,一表真心,却直到几十年后在杏花村举办的妖精市集上才于茫茫妖海一眼看见了我。
他激动地扶着我的肩,双眼朦胧,“笙儿,你知道吗,这就是一见钟情,上天注定!”
当时听他表白的时候,我只有三十九岁。只顾看见他那如鸟喙一般的高挑鼻梁,听见无数听过和没听过的赞美词,便也顾不上探究我究竟有没有去那河里戏过水。尤其头一回知道原来“清纯脱俗”也是褒义,外加那天刚好因为打瞌睡,误了开一炉丹的时机,而被师父冷处理,亟需抚慰。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痛快地接受了他的求爱。
谁知,爹爹和娘亲都不同意,说禽类的妖精三心二意,最会使花花肠子。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徒劳。于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私奔。
一个月黑风高夜,我俩在那条“初见”的小河上会合,顺流直下来到下游的梁谷村,住了家客栈。当晚,熙莱说生米快快煮成熟饭,即刻行房事的好。我并不知道如何行房事,就点了头。直到他脱了裤子,我瞬间被他黑黢黢的凶器吓得大哭,施了个妖术将他锁住,顺着小河一路游了回来。
可是眼睁睁看着“杏花村”的牌坊却不敢回家,筋疲力尽地站在村口欲哭无泪的时候,却有人按了按我的肩膀。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师父!”我躲在他怀里蹭眼泪。
当时我哭得太专注,甚至没注意到,这一次,师父不但没像往常一样骂我“没大没小”,反倒紧紧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明明记得,那天晚上,我自始至终都没和师父讲述这件荒唐事的原委,他也一个字都没说。后来,我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可是第二天一早,却发现自己乖乖躺在自己的闺房里,被子还盖得反常的严实。蘑菇来吵我的时候,我特意探听了下,发现她和爹娘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见到我终于开了窍离开了熙莱,特意给我做了好吃的。
去师父那里的时候,他也对此事只字不提,却对我更冷了一层。
炼丹讲求一个“静”字,我本不是静得下心的,那日尤其骚动难耐。刚张了口准备感谢师傅前夜的援助之手,师父却已皱了眉,看也不看我,只说:“心不静。”
……
失去了个追求者,当然是心有戚戚的,直到我无意间在村头水蛇精家门口再次看到了熙莱。他正对那年轻的水蛇精说着几乎完全一样的话。眼见着小水蛇就要上钩了,我的正义小宇宙瞬间爆发,上前就是一口。
自那以后整整七天,听说他卧床不起,一睁眼就是漫天的繁星。我很出气,对自己的妖化蛇毒感到很满意。
可是也因为这件事,我的名声便不大好。有传言说,我甩了熙莱,还不让他找新欢,着实是个霸道泼妇。我听了,哭笑不得,但这种事越抹越黑,我也懒得辟谣,不甚在意。这件事让我深信,世间人情复杂,还是师父最得我心!
既有了“霸道泼妇”之名,又不是什么“妖气魅惑”的美妖,便难再有上门提亲者。后来这一百多年来,又出现了两回。一回是死了凡人老婆的榆树精,要拿我续弦,果断拒之;另一回是开酒楼的猫妖,这是不久前的事。但我对师傅愈发一往情深,别说那猫妖的商人做派十分不入我的眼,就算是个女娲娘娘再世,我依然,果断拒之。
而我现在,面上强颜欢笑,心中忐忑不安。
村长家三口在村里最好的海鲜酒楼定了桌酒席,而这酒楼老板,正是刚刚被我礼拒的猫妖。
村长一家是蜘蛛精,开有全村乃至邻近的几个村子中最大的丝绸店,可谓有财有势。而酒楼老板的收入也颇可观,并在仪表上胜了朱晓公子一大筹。爹爹之前对猫妖老板的婉拒因而也婉得模棱两可、暧昧不清。
唉,这下我夹在中间是如何是好!
我一边发愁,一边端了茶,用杯盖半遮了脸。
“笙儿妹妹,在下一直以来听闻妹妹知书达礼、清逸脱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令在下好生倾慕啊。”
朱晓那一声“笙儿妹妹”,让我耳根一酥。
“好说,好说!”
村长和夫人对视一眼,会心微笑,又和爹爹碰了杯,倒是娘亲,笑得阴阳怪气。这一桌席上,恐怕只有娘亲深深体谅我那系于那后山竹林的一颗心。
一想到师父,不禁魂飞天外,直到爹爹叫我。
“笙儿,伯父夸你呢!”
“啊,伯父您谬赞了!”我立马谄笑,却不知他到底夸了我什么。
我瞥了瞥爹爹,他正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我挑了眉告诉他我愚钝,他便用手捅捅娘亲,娘亲理也不理,自顾自喝茶。这可就怨不得我了。
朱晓端了酒杯站起来:“笙儿妹妹似神仙那般,自然喝不得烈酒,不才就代妹妹敬了爹娘,再敬伯父伯母好了。”
他这一番表现倒是看得我双颊生热,我立马起身,要求以茶代酒,共敬四位长辈。唉,还是在师父那里偷喝他的杏花酒来得爽利。
茶杯盖儿容不得我掩面太久,我放了茶杯,马上夹了一筷子酱墨斗鱼,埋头乖乖吃。
朱晓就坐在我身边,夹了块酥黄的带鱼给我,“笙儿妹妹,这里的带鱼是最富特色的,是从东海海底遴选的佳品。这烹调之法,也是这瑶海楼的独创。以滑蛋为衣,并不以常法勾芡,佐以香芹和五中珍惜菌类,便是这道招牌菜。”菌类?幸好蘑菇没来,否则她要吓死了。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我并未听进几个字,只是隐隐记得,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正在绞尽脑汁时,猫妖老板竟推门而入,我脑中灵光一现,原来是他!
当时猫妖老板请我和爹爹来酒楼,就曾说了同样一番,使得我昏昏欲睡,正如现在这般。只是猫妖和蜘蛛精的狭路相逢实在太过刺激,我的睡虫一瞬间被一扫而光。
猫妖老板进了门,便拱手道:“听闻村长携夫人及令郎,与岳丈一家在此小聚,特来问候。朱晓公子好脑力,我只在您面前讲过一次那招牌菜的好处,您便全都记下了呀。”
随即击掌三下,便有下人送上解酒茶、消食汤和水果拼盘,转身便走。我这脑袋是越发抬不起来了。
只听村长幽幽道:“竹贤弟,他说……岳丈?”
爹爹与他碰了杯,“啊哈,误会,误会一场!”
这顿酒席便从此暗潮涌动起来。
饭后,朱晓邀我出门走走。我们沿着村外的小河溜溜达达。当下时节,暮春五月,正是花红柳绿,虫鸣鹊欢,一片生机盎然。我则黯然神伤。
来时,爹爹吩咐过不论如何不能搅了村长的兴头。
我们竹氏药铺,名头最响的是竹盐。但因为价高,不甚亲民,通常的大户买家便是村长。若惹恼了他,生意便不好做了。
“妹妹有何喜好啊?”
“呃,喜好啊……”
“毒蛊如何?亦或是八卦之阵?”
“惭愧惭愧,我比较喜欢炼丹。”
“炼丹?所炼何丹?”
“就是些增益妖力的,美容保养的,解百毒之类的。”
朱晓沉吟片刻,才道:“妹妹果然不跟大流,这喜好也颇别致,妖也可喜好做神仙之事,令不才大开眼界啊。”
我瞥瞥嘴,不屑就不屑,用得着假惺惺地夸赞一番?
炼丹,尤其不炼毒丹,妖精是不愿做的。乡下妖精的爱好尤为传统,像养毒蛊、造八卦阵治人之类的事绝对是少不了的。我自小跟着师父,他从不让我做这些事。开始时,爹爹极力反对,但拗不过我,也只得任其发展。
我们走着走着,再拐过一棵歪脖树,就能见到后山了。
“笙儿妹妹,在下十分好奇,你欣赏的男子是什么样子的。”
我脑中浮现出喂着毕毕的师父的身影。
“身长肩阔,黑发如瀑,无论何时都是淡淡的,却很关心我,眼睛里有很多东西,会炼丹,要有只大鸟做宠物……”
“这不是你的神仙师父……”
“没错,就是他!”
我走着神,就这么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自己口没遮拦,怯怯地抬眼望去,果然,朱晓本就不大的眸子更暗了一层。
“竹笙,你为何如此不专!明明害我相思,却还与那猫妖纠缠不清。现在又说什么喜欢神仙,你要伤我到何时!”
哎呦我的娘亲呦!真真是冤枉!
我哪有害你相思?哪有与猫妖纠缠不清?说我喜欢师父倒是实情,可伤你本非我愿啊!
“笙儿妹妹,对不起,是我太过冲动。但你要想想,他是个神仙,你们不可能的!”
这下轮到我生气了,“我的事,要你管!”
我甩开他就往后山的方向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在想,这下完了,朱晓被我甩了脸色,一定会给我家颜色看,爹爹饶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