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十二章-追逐（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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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表演开始，桑智随众人在堂前宽阔的庭院中跑来跑去，黑蓝的天幕下绽开一朵朵绚丽花朵，层出不穷，将谢宅照耀得有如白昼。
第三发、第四发……第九发、第十发……
桑智默念着，不知是因为跑动还是过分紧张，心跳越来越快。到第十八发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颗心窜到了嗓子眼，就要蹦出来了！
二十！
桑智转头望向堂屋，排在他后面的男子因为他的走神而轻轻怒骂起来。
画眉计算得何其准确！全在一刹那，堂屋中人声沸腾，有女人哭喊着“老爷！老爷！……”的声音，也有叫着“夫人你怎么了！”的哭声。
桑智双拳紧握，当机立断，奔向最近的一个巨大的花炮筒，抱起来全力扔向堂屋一侧。花炮筒在飞向堂屋的途中轰然炸开，绚烂刺目的花火带着炽热直冲向房前的木头房梁和柱子。院子中的众人眼睁睁望着太阳一般的火球和淹没在火舌之中的堂屋，竟有片刻的怔忡。然而怔忡过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众人如奔逃过河的水牛群，四散冲撞。有不顾一切冲向着火的堂屋的，也有趁乱跑向院门的，乱作一团。
桑智微微一笑。乱起来了，以他之便，趁乱混出去应该不难，可是雪遥被留在谢老爷身边却是个意外，她在混乱的最中心，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脱身……他被一些人推搡着向外跑去，可是他心急得很，拼命地极目望向赤金色的火焰。
突然，左手的指尖被人紧紧攥住，画眉灰污的脸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美丽。
“主子没事，我们走！”
她的脸闪向一边，发丝凌乱的雪遥脸上同样污迹斑斑，但向着他抿嘴一笑，却是前所未有的美艳！
……
襄垣城外，寒沙交织的沟壑，西域苍凉的风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连并不明朗的月色也似乎染上了些血红。一条狭长的阴影里，三个狼狈而疲倦的人影在无声地跑动。
画眉气喘连连地停在后面，相拥着逃在前面的两个人继续跑了几步，发觉身后异常安静，便停下来。
凄清的月色将画眉的脸照得透明，嘴唇更是殷红。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小小的人缩在阴影里，身上撕成布缕的衣裙淹没在漆黑中。
“画眉，坚持一下，我们出这片荒漠，逃到下个城里去，就没有危险了，到时候好好休息！”
“我……我不走了，我留在襄垣，你们走吧！”
桑智和雪遥对视一眼，两人同是莫名其妙。
“襄垣太危险了，到处都能遇见谢老爷。快加把劲儿！我们不能扔下你不管！快过来！”桑智向画眉远远伸出手。
可是画眉看了看他的手，满满的笑意漫上眼角，声音弱得几乎被风吹散了：“我一个凡人，不能麻烦你们。你也说过，凡人没有伴是不行的。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离开了襄垣我就活不下去，更别说找个伴了。”
桑智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只知道如果再不走，只怕谢老爷会追上来。他火急火燎地叫道：“你犯什么傻！我不是你的伴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怕麻烦我们！你再不走，我就背你走！”
阴影里那张透白的圆脸更远离了一些。画眉甜甜一笑，“谢谢，有你这话就好，但可能……我走了，你们快跑吧！”说完，丝毫不留迟疑，连那张脸也消失在夜色里。她转身走了。
桑智还想去追，向前跨了一步，却被雪遥拉住了手。他疑惑地回望她，却见她一脸凝重若有所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眉消失的地方不说话。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桑智依旧无法理解，但也无法，只遗憾这几个月的相处、日渐深厚渐渐难舍难分的情谊竟然要如此仓促地结束！他忿忿转过身，却听见身后远处“扑通”一声，夹杂着女孩子的一声闷哼。
他心中大惊，连忙跑过去，画眉趴在岩壁之下，身形竟完美地与石头和黄沙混为一体。他的手胡乱寻下去，却猛地一痛，被一个冰凉东西划破了个口子。身下的女孩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喘息着平复下去。
等等，画眉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借着朦胧的月光定睛瞧去，看清时，左胸处狠狠一绞。
画眉的背上，深深刺着一块瓷碗的碎片，那碎片正在闪耀着洋洋得意的光亮。他本应该早发现的！
他颤抖着将手轻轻覆在画眉的背上，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不，是被血浸透了。他不敢想象若在青天白日下他会看到怎样一番情景。
他将画眉轻轻抱起来，让她的脸对着自己。她半睁开眼睛，显得很用力，但是于事无补。她的嘴角翘起来，眼角滑下一滴清泪，滴在身下的沙地上，悄无声息。双眼开始无力地闭合。
“没事的画眉，我能救你！你、你先起来好吗？别睡，千万别睡！”
“画眉，画眉……”
桑智不敢摇晃她，只是一遍遍地呼唤着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聪明的好姑娘啊，她不应该这般奄奄一息地被他拥在怀里垂泪的啊！她明明应该重新站起来，再讲给他一席莫名其妙的生存法则，骂他傻骂他笨啊！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生气，一种明明被骗却要努力接受的委屈。
“画眉！你给我起来！你不是说你要为了自己杀了我吗？！你给我起来，杀了我呀！你凭什么骗我！你以为我好欺负吗！我告诉你，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许死！”
画眉的手指动了动，可是没有力气抬起手，就无奈地“嘘”了一声。桑智应声安静下来。她张张嘴，一口血流出来，让她咳地半死。在张口时，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有断续地吹着气。
“对……不……起……”
桑智拼命地摇头。
“死……也要……救……出来……”
桑智只剩下流眼泪。他想不到自己那一句“死也要就她出来”竟一语成谶，可偏偏报应在了这个女孩子身上！
“山花……那个……开……呦……红——咳咳……”
“别！别唱了！”桑智紧紧抱着画眉，她没有出声音，但每吐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在桑智的心里划上一刀。
“你……真笨……”
“我不笨！我懂！画眉，我懂！”
女孩子的手挣扎了几下，没能抬起来。桑智将它握住，贴在自己遍布沟壑的苍老的脸上。那只手上的热度渐渐流逝着，女孩子的笑容却越发释然。
那个女孩子曾经将自己隐藏得最深的残忍展现在他的面前，只因为信任，她曾经对他与雪遥的亲密冷眼旁观，在他几欲昏厥的时候永远站在他身后不让他倒下。她也曾莫名其妙地赌气，也曾因为他的一句赞扬而乐红了脸。这些他都知道，但他告诉自己他不知道。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残忍，而之所以残忍，是为了履行对别人的仁慈。
可是画眉的心事终将成为他永久的伤。当他发了疯似的哭喊着“懂”的时候，肩上一丝冰凉袭来，雪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看着怀中画眉干净的睡颜，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到他的“懂”。
你这女孩子，心机怎么可以这样深？你是故意这样对我的吧？故意让我亏欠你，让我永生永世都欠着你的债却再也还不起。
他轻轻告诉她，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是你的家乡襄垣给祢最多的是痛苦，是你不该拥有的狠绝和心机。如今你睡下了，依然睡在襄垣的怀里。愿襄垣带走你的同时，也带走它带给你的所有不公，到那时，你终于可以重新做回最初的你……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十二章-追逐（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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