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卿寒

91、第九十一章 九重宫阙烟尘生（1）

　　临瑗一连也是昏睡了有一两天，幸而太医只是说不过是劳累过度所致，这才叫众人齐齐都松了口气。

　　这日，瑶月起得早了，唤了侍女过来伺候自己梳洗。一边问道：“筝儿昨夜什么时候睡的？”小孩子精力旺盛，往往蹦跶了一天都不觉得困，晚上最是补精气神的时候，就是她不困也要摁上床去。

　　小莹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换上，说道：“娘娘您忘了，前天崔将军便将小公主接回崔府去了，得再过几天才回来呢。”

　　瑶月恍然，咬着唇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这一桩……诶，两天不见，怪想她的。”

　　小莹道：“那娘娘就把小公主接回来吧，反正咱们的公主。”

　　“本宫哪里有不想接……只是，”瑶月轻叹一声，“筝儿到底是崔家的骨肉，哪怕我是为了筝儿好，但若是苏姐姐在天有灵怕是也不会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不会她亲爹相认。”

　　小莹不以为然，“那就是现世报，谁让当初他们崔家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报什么报的！”祝双捧了毛巾过来给瑶月擦手，一边对小莹道，“父母子女无法选择，那是天定的，身为儿女者怎么能怪罪自己生身之父，否则小公主百年之后让后人怎么说？说小公主是个罔顾伦常的不孝女？再说了，毕竟崔家小公子也在崔府——难不成父亲不认了，弟弟也不要了？”

　　瑶月擦了手，笑着颔首道：“小莹听到没？祝双想得多透彻。”

　　小莹撇撇嘴，转身找梳子去，嘟囔道：“透彻什么透彻……小公主这一去崔府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儿，崔家老夫人那般不讲理的，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瑶月笑意敛了，她心中也在担心这个——以前是因为苏筝是个女子崔家才没有要她，可现在她不止是一个女子，更是皇家公主，依崔氏那样的性子，只怕真的会出事！想着想着她的心便乱了，祝双看她的神色，劝道：“娘娘您宽心，苏素不是跟着小公主去了嘛，有什么事她一定会及时禀告宫中的。”

　　瑶月皱眉道：“她那个性子哪里是豁得出去的，倘若筝儿真的被崔家扣下了她也护不了什么，那时再传什么消息进来都是徒劳了！”说着就急了起来，直起身道，“快！即刻拟本宫手谕去崔家把筝儿接回来！”

　　祝双扶了她的肩把她摁回梳妆镜前，“娘娘放心，她做不了什么还有崔将军呢。”

　　瑶月瞪着镜子里的祝双，“他也是能指望得上的？”他要是能指望得上那苏姐姐就不会死了。

　　祝双道：“就是因为他错过了一次所以以后才会万分谨慎——娘娘，奴婢觉着崔将军甚至不会将小公主带回崔家大宅，应是在崔家别院而已。”

　　“崔家别院？”瑶月想了想，问道，“可是崔元帅现在暂避的那个地方？”崔雪麟偷偷返京，班师回朝的定南大军都还在路上，他便不能露面，整日除了日出之时偷偷进宫去冰窖就是日落之后偷偷回别院隐匿起来。

　　祝双道：“就是那里。”

　　小莹将瑶月一头青丝梳顺了之后问：“娘娘，今日您要梳什么发式？”

　　瑶月道：“昨日崔女史说今日下午过来，我也不想出门，就梳个简单的就好。”

　　小莹拿了根莲花玉簪过来，“慵来可好？”

　　瑶月点了点头，小莹刚上手忙活，忽的一个宫女窜了进来，跪地道：“娘娘，长公主醒了。”

　　瑶月一愣，倏忽转身，“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刚刚……”那宫女似是跑得急，直喘了几口气才道，“长公主一醒圣上就赶到含冰殿了，但不知怎么的，长公主和圣上吵起来了——黄总管派奴婢过来向娘娘求救！”

　　燕临瑄真真是对那个谪仙般的男子没有好感，以前是因为自己最最宠爱的妃子，现在是因为自己自幼疼爱的妹妹！

　　“他自死他的，与朕有什么干系？”燕临瑄见解释不通便不耐烦地冷冷来了一句。

　　坐在床榻上的长公主豁然起身，喊道：“当然有关系！他是你的臣子！他平白无故就这么死了，你怎么没有责任！”

　　燕临瑄无奈了，“你这是说的什么？天下哪有皇帝为臣子的死负责的？他活着的时候阿瑶整天操心他的婚事，如今他死了你就非要找个人给他负责？找不到就按到朕身上？！”他越说越气，“你可是大燕的公主，是朕的妹妹！我们才是血脉相连，你还未嫁与他，不是他妻子！”

　　长公主瘪了嘴，嚷道：“那你就让我嫁给他！”

　　“越发胡言！他都死了！再过几日就要下葬了！你还风华正茂呢，难道平白埋土里去？”再说，人家也对你无意，何必如此。

　　“我就是要嫁给他！”临瑗咬着牙，恨恨道，“我不但要嫁给他，更要一辈子都为他守着！”

　　燕临瑄无言以对了，他就是弄不明白这个顾朝曦到底有什么好的，自己身边的女子一个两个为他疯狂，噢，现在连男子都——他索性道：“你的婚事还得母后做主，你要嫁给个死人，就让母后同意了再来跟朕说！”说着拂袖便要走。

　　临瑗连忙扯着他的衣袖，紧紧不放——“皇兄，到底是谁杀的他？”

　　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燕临瑄道：“朕不是跟你说了，是慕容珑月杀的。”

　　“那个什么珑月不就是皇嫂宫中的一个卑贱婢女，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杀他？”

　　燕临瑄甩开她的手，“朕说了，她如今是皇子生母，至于因为什么，朕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

　　临瑗竟然静默了下来，燕临瑄往门口走了两步便疑惑地停了下来，回身望她，疑惑道：“你怎么了？”

　　临瑗的脸色不知怎么忽然惨白，一双水灵灵的眸瞪着他的方向，颤抖着声音问：“他的死，与你——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燕临瑄皱着眉，“你什么意思？”略一思索，不禁勃然大怒，“朕为何要杀他！”

　　临瑗慢慢向他走来，张了张唇道：“他如果也像宇文家那样挡了你的路你会不杀他？”

　　燕临瑄一惊，“他什么时候挡了朕的路？”

　　临瑗道：“崔雪麟……”深吸一口气，“他与慕容家向来不亲厚，他只会对两个人好——一个是皇嫂，一个，是崔雪麟。当年我到南疆之时，看他日夜忧心的并不是战场上的战况，谁胜谁败，他心中明镜儿一般的地清楚。他担心的是，倘若胜了，崔雪麟会如何，倘若败了你会对崔雪麟如何。皇兄，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够让人寒心的，皇嫂与你如何我不猜都清楚，你可有想过是什么导致了你们到如今的局面？”

　　燕临瑄僵在原地，心虚般嘶声道：“朕看你出去一趟便忘了一切了！后宫不许干政！朕的所为都有朕的考量，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说完便疾步走开，彷如逃离一般。

　　他身后，临瑗喊道：“朝堂上的事我是不清楚，但你做的那些事我看得清清楚楚！外边都盛传你独宠皇嫂一人，但皇嫂心中未必就甜得如蜜！你再设想一番，倘若有一天你要在你的家国天下和皇嫂之间做取舍，你会选哪一个？”

　　大燕帝王如遇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愣了一瞬之后他又加快了离去的步伐，之后，再度顿住。

　　“臣妾参见圣上。”八月明媚的天光里微醺的风吹过她的没有拢起的发，穿过她振振的衣袂，包裹着她淡淡语音，落在对面盛怒之下的天子耳中。她的话，如同一盆隆冬腊月的雪水，一下子便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爱妃……”燕临瑄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中越发地虚，手心似乎都沁出汗珠来。

　　瑶月离他三尺远却如同与他隔了天涯海角一般，那盈盈眉目平静无澜，像画壁上的女仙，那般绝美，又那般的遥遥不可及。

　　“阿瑶……”他带了急切唤她，而下一瞬，她避开他的追随向临瑗的寝阁而去。燕临瑄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几分焦急。瑶月侧头看他，轻轻一笑，伸手捋下他的手，道：“圣上身负家国天下的重担，臣妾不敢打搅圣上，圣上请回，臣妾去探望一下长公主……”

　　“朕……今日不回去！”燕临瑄索性揽臂将他抱住，紧紧箍在怀中，深深嗅着多日未曾嗅到的她身上的馨香，当今天子执拗地道，“朕好几日未曾与你一起，阿瑶——朕很想念你。”

　　瑶月让他这么抱了一会儿，随后还是挣脱了，往那台阶上走了两步，她低垂着眉目，“圣上还是不要想念得好。”

　　他疑惑：“为何？”

　　转身前轻飘飘抛下一句，“免得心中思念太甚了，以至于哪天圣上要在臣妾和家国天下之间取舍时不好抉择。”

　　探望过长公主之后，瑶月命人摆驾回宫，上凤辇时唤来祝双吩咐：“派人去掖庭宫尚食局，去告诉崔元帅本宫有事找他。”

　　回到永安宫，瑶月又让人汇报汇报那西郊墓穴修建的情况，负责此项的小黄门道：“禀娘娘，京畿周围今年收成不好，百姓们都惦念着自己地里的庄稼……这进程也就慢下来了。”

　　瑶月皱了皱眉，往自己那雕金镂银的首饰盒子看了看，想了想道，“小莹，你让人把慕容珑月宫中留着的那些个首饰都拿过来。”

　　小莹疑惑道：“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她的那些东西又不精致也不值钱的。”

　　“谁说不值钱，都是内府打造的，承嗣出生和封王的时候圣上不是还做面子一般赏了她不少吗？反正她灰飞烟灭了，留着也是便宜了守汀惠殿的那些个宫女，不如本宫把它们都用上。”

　　小莹虽然不知她要来做什么，但也听她的话下令去了。瑶月回过头对那小黄门道：“征徭役他们不得不从，但心中未免积怨，你回去告诉他们，做得好本宫重重有赏，这一个月做好了能比他们干一年的农活都挣得多！”

　　小黄门眸光一转，喜道：“那自是再好不过，娘娘等着，我这就回去督促他们，定会在期限内完成的。”

　　那小黄门领命而去后，崔雪麟也到了，他对着华丽的宫室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座上女子身上。行礼道：“臣崔雪麟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瑶月点了点头，让他起身。

　　崔雪麟道：“不知娘娘今日宣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瑶月沉吟了一会儿，“崔元帅请过来些。”崔雪麟不知她的意图便往前走了几步，瑶月又对四周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本宫的口谕不准进来。”

　　宫女福身退下，崔雪麟皱着眉看了看，“娘娘何意？”

　　瑶月起身走到他面前，右手往袖中一捏，提溜着一根红线扯出一个东西展现在他眼前。他慌忙伸手去抓，什么都不顾了一般扯到手中。

　　那是顾朝曦身上的玉玦，与他身上的是一对儿。

　　颤抖着双手，他讲两个玉玦合在一起，玉器发出玲珑之声，听着那声音，他的眼眶都渐渐红起来。

　　瑶月深深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崔元帅对表哥确是情深意重。”

　　崔雪麟缓缓摇头，哽咽着道：“我欠他诸多，都来不及还。他这么走了，竟然连个声响儿都没有，我……”

　　瑶月看着他悲痛难以自持的模样，低声问道：“崔元帅可知道表哥是怎么死的？”

　　崔雪麟一抹眼角，说道：“听闻为一宫妃灭口。”

　　瑶月道：“表哥是因我而死。”

　　崔雪麟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出云所为都是一个兄长对自己妹妹的爱护，若我是出云也会为了娘娘不惜性命。”

　　“不！”瑶月忽的截断了他的话，“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

　　瑶月望着他，水眸悠悠，“表哥的死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本宫不信他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区区一个慕容珑月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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