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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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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临瑄本想着让叶贞玉过两天等瑶月身子好些了再来,却未曾想瑶月突地拉住他的手,眼睛还闭着,唇齿间却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嫂、子!”
紧紧握了她指尖冰凉掌心滚烫的手,仿佛说这两个字用了她全身气力一般,她身子登时绵软下来,燕临瑄将她的手放进被中掩好,起身对黄冬道:“让她进来吧。嗯……嘱咐好所有人,如若爱妃醒来,绝计不能在她面前提与顾相有关之事、”
“如果是娘娘自己问的该如何?”
“若是爱妃自己问的,就照实答,其他不要多说。”
黄冬顿了下脚步,问:“那圣上您……”
最后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床帏,他轻叹一声,“摆驾紫宸殿。”
自上次阔别至今已有不少时日,叶贞玉看到玄紫重纱中苍白憔悴的瑶月时不免心中戚戚——她知道瑶月对她已是极为照拂,她那个势力的婆婆阮银红一见叶家倒台便对她不再仁慈,丝毫不念及她为慕容家生有子嗣,成日地给自己儿子张罗着再结一门亲,慕容谨再呵护她也要遵着伦常,在母亲面前断断不敢公然为了妻子同母亲反抗。
那时,她在安国公府的处境何其尴尬,已经与当年她怜惜的苏素一般无二,那暗无天日的苦楚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过得她都要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个苏素的时候,幸而宫中传来一道道的赏赐的旨意,先是保住了她的诰命之位,再是各式各样的珠宝绫罗,府中众人皆知慕容家富贵所系的贵妃娘娘中意她也就不敢再为难她,就连阮银红也收敛了几分。不然……她现在怕是已经在九泉之下与父母相会了。
叶贞玉愣愣地看着,泪花都涌动了,端着药进来的小莹见她这般多愁善感,不由道:“叶夫人,娘娘此番已是劳累哀戚过度致使凤体欠安,您就不要再眼泪汪汪地平添哀戚了,这是对娘娘身体无益的!”
叶贞玉忙拭了泪,点点头道:“姑娘说的对,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待会儿娘娘醒来,我就说些坊间有趣的事儿,让娘娘高兴高兴——高兴了,这病就好了。”
小莹将药碗搁在床头小案上,立在床头,与叶贞玉闲话:“叶夫人,以前的叶美人真是你的姐姐吗?”
叶贞玉道:“是啊,姑娘为何这样问?”
小莹细看了看她道:“只因你们二人是在不像……无论是相貌和性情,都……”她摇了摇头。
叶贞玉想了想,说道:“我同姐姐是异母姊妹,我似乎像我母亲一些,她似乎是像她母亲一些。至于性情——我嫁人之前也是官宦人家千般宠万般爱地养出来的,那时与娘娘还有不少冲突,后来嫁了人,虽然还是在深宅大院里,但给别人做媳妇自古就是难为的事,渐渐的,年少那点无知和轻狂也就磨掉了。”
小莹听了便笑,“叶夫人年少之时很是轻狂吗?”
提起那些往事叶贞玉都不免有些脸红,摸了了一下发髻,她道:“那时啊……诶,那时我、娘娘、顾相,还有那些个高门闺秀、贵家公子们都混在一起玩儿,尤其是娘娘,后面顾相撑着,直直是要把京城闹翻了天去。我那时也是不懂事,看着娘娘出风头便不服气,心道娘娘不过是才进京不久的新爵府里的,以前还是商女之身,也就不免生了好胜之心。就这么着,大家成日你争我斗的,幸而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使绊子都不会遮掩,就跟玩儿似的……这么多年后想起来,那时件件事都是笑话。”
小莹掩着嘴笑起来,很是艳羡地道:“我自幼在宫中长大,姑姑们时时刻刻都嘱咐着要小心谨慎,我们除了姐妹们在一起私下想想宫外的事儿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娱乐,自打娘娘进宫来听到的那些极有趣的事都是娘娘那时的往事——真真让人羡慕。”
叶贞玉笑了笑,联系现在又不免伤感,“可人终归是要长大的,哪能长远地快乐着。”
小莹也喃喃道:“是啊,娘娘也变了很多,尤其是长皇子薨逝之后——忆起当年娘娘刚进宫时那股子活泼的劲儿,再想想现在,真是让人觉得世事难料。”
叶贞玉垂头默然,小莹探了探那药碗的温度,再看一眼毫无声息的纱帐内,轻轻道:“娘娘怎么还不醒?都一天一夜了,这药都煮废了好几副了……”
“诶诶!”叶贞玉眼睛直了一般盯着床上,连声道:“娘娘、娘娘动了!”
“动是动,但——”小莹话还未尽,瑶月长翘的眼睫在急剧颤动之后终于缓慢地睁开了。
守在床边的二人同时疾声喊道:“娘娘!娘娘醒了!”
瑶月扫了她们一眼,半合着眼眸,用嘶哑的声音说:“水……”
小莹连忙去拿水叫太医,叶贞玉撩开重纱将她小心地扶了起来,接过小莹手上的茶盏慢慢喂进瑶月口中。
渐渐地,瑶月缓过来了,深思眼前也渐渐清明了。屋子里站了好些人,徐医正为了她诊脉再命随从写好方子,同祝双说起瑶月的病情。眼前乱哄哄一片,瑶月皱了皱眉望了望,再将眼眸转到搂着自己的喂自己喝水喝药的叶贞玉身上,她迷惘道:“嫂子?真的是你……”
叶贞玉笑了,“宫中传来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府中又打听到娘娘凤体违和,夫君、公公婆婆都担心得紧,特命妾身来看望娘娘。”
瑶月皱着眉一口一口地喝着苦药,说道:“难不成他们不让嫂子来,嫂子就不来了?”
“那怎么会!”叶贞玉将空碗递给一旁的小宫女,本想扶瑶月躺下,瑶月却说躺得太多再躺着就难受了,便令人拿了几个绣面枕头来让瑶月靠着说话。
瑶月看了看叶贞玉,忽而道:“嫂子,方才我梦着你了。”
叶贞玉便问:“娘娘梦到身什么了?”
“就是……”瑶月凝神想了想,似是记忆极为模糊,她只是道:“那梦里是你……好似,又不是你。”
叶贞玉说道:“那不妨娘娘说出来与妾身听听,这样就知道娘娘梦的是不是妾身了。”
瑶月点了头刚要说出口却又顿住,她侧过头向外叫了一声:“祝双!”
祝双忙走到床边,“娘娘,怎么了?”
瑶月道:“本宫饿了,想喝粥,你让厨房做些不腻的来。”再看了看床外,蹙了蹙眉,“本宫要和嫂子说些私话,你们都出去吧。”
祝双领命带着众人出去,不一会儿,偌大的享月阁便只剩下瑶月和叶贞玉两个了。
叶贞玉问道:“娘娘要与妾身说什么?”
瑶月合了合眼,轻声道:“嫂子,你知道你姐姐多少事情?”
瑶月这一问有些问倒了叶贞玉,她想了想,难为地说:“若是说最最了解姐姐的人自当莫过于亡父,至于妾身……娘娘您知道,妾身自幼同姐姐不在一块儿长大,后来姐姐又早早就进了宫,也就……”
瑶月别有深意地说:“你与叶美人的感情似乎不错?”
“都是一家人,血脉相连,就算接触不深,在危急之时也定是要同舟共济的。”
瑶月笑了笑,带着几分轻嘲,“你说得真好……血脉相连同舟共济。却不知我那个妹妹为何要这样对我!”
叶贞玉见她感怀,怕她置气伤身,便劝道:“也许是因为共事一夫,古人云:最忌兄弟争利,姐妹争欢,就是这个意思。”
“嫂子说得也是……”瑶月颔首道。
瑶月说完便有些郁郁的,靠着软枕,双手握在一起,臻首垂下,双眼微闭,长睫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没精打采的。
叶贞玉见她无话便想着寻了话头说:“诶,娘娘,您方才不是说在梦里梦中妾身了吗?不知娘娘梦到了什么?”
“那似乎……”瑶月攥着眉心想了想,抬头问道,“如若是我问的,而你又不好的答的,你是不是会据实告诉我?”
叶贞玉听得一愣,“不知娘娘要问什么?”
“私事,闺房秘事。”瑶月道。
叶贞玉脸上微烧,“娘娘……”
瑶月扯了嘴角道:“不是你的,我是想知道你姐姐的。”
“姐姐?我确实是——”叶贞玉说道一般,心头忽的掠过什么,自己一愣,但口中已说道,“不知。”
“先别这么武断。”瑶月一手压着身下的锦被直起身,倾身靠近她,“你知不知道刑部尚书裴大人?”
“知道。”这谁不知道?
瑶月道:“我是说之前……就是,裴大人入朝为官之前。”
叶贞玉望着瑶月近在咫尺的脸,不由有些怯怯,微微往后缩了一下,眸光流转,依旧道:“妾身,不知。”
瑶月定定看了她许久,嘴唇一抿又靠回床头,懒懒道:“那算了。”
似是不相信瑶月就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叶贞玉张了张唇,问道:“娘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瑶月微笑道:“没什么,裴大人曾经当过我家西席,故而想到问一问他是否也当过别的贵女的西席而已。”
叶贞玉松了一口气道:“那还真没有。”这个她倒是没有糊弄假话,只因叶府乃是书香门第,裴非墨虽然现在位高权重,但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无名布衣,堂堂叶御史门生无数,挑了哪个不好来教自家女儿,又怎么会找上他。
此时,正好门外有人敲门,“娘娘,粥好了。”祝双推门进来,小莹捧着放着粥碗的小案进来。
瑶月看了一眼她们,皱眉道:“怎么就一碗粥,你让嫂子看着本宫吃不成?快命人传膳!”
叶贞玉忙摆手道:“娘娘不要忙活,妾身夕食回府即可。”
瑶月道:“上次嫂子进宫时就没好好招待嫂子,这次嫂子不许推辞,定要在宫中多留几日。”
叶贞玉还要再拒,瑶月已瞪着祝双小莹道:“还不快去!”
小莹和祝双相视一笑,祝双一击掌,端着各式菜肴的宫女便鱼贯肠入,小莹笑道:“娘娘的心思我们猜不着八分也该知道个两三分,要是这点都猜不着,那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不是白呆了吗?”
瑶月笑嗔了她一句“鬼精灵。”转眸向叶贞玉道,“嫂子,你看菜都上了,你不会不赏脸吧?”
叶贞玉见无法无法推辞,只好道:“娘娘说的什么话,娘娘肯留妾身那是妾身的福气。”
此后,叶贞玉便时不时地被召进宫,有时甚至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过了几日,瑶月已恢复了精神,也不用再吃药,只是她仍然对燕临瑄拒之千里,甚至连永安宫大门都不让进,燕临瑄无法,只得任由她如此。
伤心归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是确有之事。瑶月虽然对顾朝曦之死闭口不谈,但心中却惦记得极清楚。顾朝曦逝世的第七天,身体见好之后,她便安排了顾朝曦下葬的事宜。
下葬之处设在西郊的桃花林里,瑶月命工部派上等的工匠,征了京畿周边数百名百姓徭役为顾朝曦修坟,限期一个月,安葬之前,顾朝曦的尸身依旧保存在冰库中。
再过几日,当日那说苏筝与佛有缘的高僧也继续远游去了,苏彩便带着苏筝从清福寺回到宫中。瑶月见到苏筝自是喜悦,连连拉着手嘘寒问暖,又是这瞅瞅那看看心疼女儿脸瘦了皮肤黑了,再骂骂那寺庙不是人待的地方那高僧胆大包天虐待公主云云,还摆了一桌子的菜搂着女儿说要好好补回来。
永安宫内难得欢乐祥和一片,高高的宫墙外,华丽的龙辇往墙根靠了一靠。半天,蹲麻了的的大总管小声对主子说:“圣上,您还要在这里听多久?”
一脸不耐烦的天子吼道:“朕都没烦,你不乐意什么?”
您当然不嫌烦……黄冬道:“您今夜点了季杨二位宝林的的名儿,这不是小主都派了好几个人来问了。”
燕临瑄一摆手,“不去了!”那时还不知道筝儿要回来。
黄冬刚要再劝,便有一个内侍窜过来,朝黄冬递过一个折子。
“这什么?”
内侍道:“大总管,是南疆班师回朝的折子。”
燕临瑄觅声看过来,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摆驾凌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