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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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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天子大燕群臣。一为天子生辰;二为前线大捷;三为天家有嗣。
此三大喜——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与臣同悦,摆宴麟德殿!
以往这样重量级的宴会,在麟德殿这样的场所举行时,慕容家只有听消息、背后闲话的份儿。只是现如今,慕容家已大不同以前了。
当今圣上圣宠的妃子、未来皇嗣的之母的娘家,谁敢瞧不起?再加上慕容家公子响当当的左金吾卫大将军的职衔——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他们是低微商家了。
“少爷,您今天可记着一定要早些回来啊。”侍童墨棋一边给慕容谨打理下裳一面道。
慕容谨整理衣襟的手顿了顿,奇怪道:“为什么?”
墨棋一下把头抬了起来,瞪着两只眼睛,就差没失声了:“您不会是忘了?今天晚上您是约了叶家小姐的。”
慕容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蓦然想到什么,迟疑道:“你今早接到了叶小姐送来的桃花笺了?”
——自从慕容谨和叶贞玉在圣上下达慕容家封安国公圣旨的那一天谈完之后,叶贞玉每天早晨、在慕容谨尚未出门之前,都会派人送上桃花笺请帖。约定什么时辰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
慕容谨有时候接有时候不接,但大部分只要是慕容谨有空他还是接。因为他发现,其实叶贞玉也不是很烦人
比如说看戏什么的不会一面把瓜子磕得很大声一面指摘着台上优伶的唱功演技,小声小声地喝茶,换场或是看完出来之后才会评论,并没有很出格的语言,总体来说——是大家闺秀没错。
“公子、公子?”墨棋无言了,自家公子有想什么呢?见天的发呆,今天什么大日子还发呆!
慕容谨被墨棋喊回了神,接着问:“笺上写了什么?”
这就是答应啰?墨棋瞬间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叶小姐约了您逛夜市,她说前些日子在夜市上看了样东西不知真假,让您帮她看看。”
这回换成慕容谨莫名其妙了:“我又不是什么鉴宝大师,找我干什么?”
墨棋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凑到慕容谨耳边道:“我听叶小姐身边的小桃说,似乎是件兵器。”
“兵器?”慕容谨想想,又看向墨棋:“你怎么从小桃那里听来的消息?你们很熟吗?”送信的不是阿昌吗?
墨棋闻言一副被雷劈的模样,他就化身望夫石呆立在原地了。慕容谨看了他一眼,又听到屋外有人催的声音,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等墨棋反应过来时,慕容谨已经策马先行一步了。墨棋看着追在慕容谨一人一骑后面发足狂奔的替身小厮,恼怒地一跺脚恨恨道:“跟着少爷马后面跑的本来应该是我!”
慕容谨狂奔了一会儿觉得身上不太利落也就停了下来,信马由缰地慢慢向宫城高大雄伟的大门而去。
和以往的一身平巾帻服的公服戎装不同,他今天穿的是乌纱帽服。乌纱做帽,下配以比较、比之戎装繁复柔软的绛紫品服。说实话,不仅他不习惯,他的坐骑也不习惯。
不过,还在这种不习惯并没有延续多久。过了紫宸门,无论是坐车还是骑马来的都要下来步行至麟德殿。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当朝一等权贵,宇文家。
目送着宇文家飞扬跋扈的华美马车远去,一众公卿都选择了冷哼,一边在心中狠狠咒骂这些个目无尊长、没有规矩的宇文家老子和小子们。
慕容谨看着这样的场景已经麻木了,就像当今圣上才刚刚登上皇位时处处受宇文文德钳制时也会砸门说狠话,可是现在——
麟德殿近在眼前,慕容家安国公夫妇也跟了上来。阮银红本来还想数落自己儿子抛爹弃娘的但是无奈已经走到了麟德殿的大门前,便只好闭了嘴。
麟德殿位于太液池西的一座高地上,以数座殿堂高低错落地结合到一起,由四座殿堂前后紧密串连而成,是整个东内最大的殿堂。在最中间的主殿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台上廊庑围成庭院各以弧形飞桥与大殿上层相通。
麟德殿分前、中、后三殿聚合而成,故俗称“三殿”。三殿均面阔九间,前殿进深四间,中、后殿约进深五间。此次大宴群臣在前殿,前殿外有长回廊,殿前廊下可坐三百人,而这个位置顺序自然是越靠里越离得皇上近些越好。
安国公一家坐好之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慕容靖阮银红夫妇俩忙着和四周不大认识的官员和诰命夫人闲话套近乎。只有慕容谨不住地望了望正中最高的几排还空着的座位,心中嘀咕:怎么迟了,怎么圣上还不来?
不知是否赶了巧,他才刚一想到着就听廊下的宦官宫人们齐声大作:“圣上驾到!太后驾到!长公主驾到!宇文贵妃驾到!叶御女驾到!周采女驾到!沈采女驾到!”
——这个喊“驾到”也是体力活儿啊!众人四下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句话。
然而,行礼完毕之后,众人又觉得:这个行礼也是体力活儿啊!
天家圣眷都落了座,圣上在上面慷慨陈词说了很多,可慕容谨一个字没有听进去,他只在想:为什么瑶月没有来?天家有后难道不是今夜夜宴的主题之一吗?
但是圣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会管他在想什么。客套话说完之后,菜也上齐了,圣上一击掌笑道:“来人,歌舞助兴!”
随着天子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了的宫廷乐师们鱼贯而出,紧接着数十个身着轻纱舞衣的窈窕舞姬紧跟其后。
琵琶先声夺人,随即箫、笛、胡笳跟进,两列舞姬也随着乐曲声由快至慢排出两列长龙。
忽而乐声乍停,只听得到琵琶急速撩拨的声音,舞姬随即快步交错队伍,以看似凌乱实则有章法地围绕成两个大圆。
此时琵琶声暂歇,钟、鼓奏乐之声并起。舞姬们突然双臂向上、双手合拢似莲花状,三拍深蹲浅起之后,舞姬纤腰猛然后折至半,臂似梅枝错落弯曲,整体看来众女好似一朵盛放的奇葩。
而奇葩的正中间,花心之处——两道长绫直冲向天!
乐部骤停,一名身着白衣的舞姬旋转着出现舞队正中,她不停旋转,她全身也被不停随着旋转的雪白水袖包围——她好似一个巨大的蚕茧。
众人这时才知,领舞者此时才出现。
随着她的出现、起舞,乐声重新奏起,却恢复正常的并奏。欢快的音乐带来的自然是变化迅猛的舞蹈。
红衣舞姬或双龙摆尾围绕白衣;或二龙吐须,白衣站在其中背对着众人将腰肢臀胯扭至极致反差的地步,令身体之柔软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最后乐曲由明快转向缓慢,红衣舞姬分批取来红羽扇排列成前小后大的葫芦行。白衣舞姬一撩一步转着向前,每走一步一双羽扇便被她挑离,直到最后一双已被她挑离。她突然张开水袖急速旋转起来,乐曲声又开始变得极快,仿若一下子从缓缓低流的小溪切换道奔流滔滔如海的大河,令人为之反应不及。
等到乐曲和旋转快速到一个顶点,白衣女子倏忽停了下来,她背对着众人,左右转动着灵活的手腕、手背,一双手慢慢从高落低,乐曲随之换成鼓声的单音敲击。
最终,鼓声湮灭。白衣舞姬和退下场的红衣舞姬一齐跪下行礼、乐部之人亦然道:“参见圣上、太后、长公主!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太后、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若说方才的舞蹈已十分令人赞叹的话,那此刻圣上的行为便是十分令人惊叹的了。
舞姬乐师话音未落,当朝天子竟然从御座上下来了,并且几步杀向舞姬一边。
而作为领舞者的白衣舞姬似乎是被之前的舞蹈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一直伏在地上喘息不止。
众人正惊疑之时,圣上却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瘫软在地的白衣舞姬,一面慢慢往御座上走一面低声埋怨:“都说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这么不计后果地风闹!要是朕的皇儿有什么闪失,你让朕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静默无声之后一致在心中总结:哦——原来领舞者就是圣上最最宠爱的,也是皇嗣之母慕容婕妤啊!
慕容谨明白过来的那一瞬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樽,一双星目直直追随着黄袍白衣的两人。
瑶月似是累极不愿再动,又似乎说了什么,惹得怀抱着她的燕临瑄频频低头。他们你来我往了几句之后燕临瑄在台案前站住,唤来立在一旁的几位宫女,然后慢慢将怀中的女子放了下来。
瑶月几乎没有力气站立,脚一沾地便软倒在身后的两名宫女身上,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架着她往殿后走。
慕容谨注视着她离去的纤柔背影,眸中涌上几分担心,但如今他们这般的距离,也只能让他的一腔关怀湮没在悠长的眼波中了。
慕容谨这样想着,大殿上太后责怪圣上不该让瑶月操劳的话语便听不见;叶御女讥笑瑶月与舞姬厮混的言语听也不见;长公主不停夸赞和帮着自己皇兄的圆场的声音更听不见……他幽幽噙着杯中微微辛辣的酒,逐渐模糊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在主宰着大燕命脉的几个男女争论不休的时候,一向和瑶月针锋相对的宇文贵妃表现得十分淡定。不仅没有发表丝毫言论,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
她看了看殿上逐渐恢复正常的情形,偷偷把贴身宫女秀珠叫了过来。
宇文薇压低了声音在秀珠耳边道:“现在珑月应该已经跟那小狐狸精遇上了,你按照原来说好的去后面帮帮她——记着,演得像点!仪清宫的祝双那双眼睛贼着呢,别露出什么马脚来,反而一事无成!”
秀珠领命,小心地往后退。宇文薇一回头,正好赶上众人向千里之外的大军祝词,便掩饰般地就了一口酒。
慕容谨驾着跟着他节奏走而马蹄声凌乱的坐骑,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安国公府。只是远远的他便看到黑暗中一朵暖黄的灯花照着,深青色的裙裾微微摇晃——像极河岸上青青的草。
他在那个身影前翻身下马,歪着头看着眼前不施脂粉清丽女子。
对方看到了他,改靠着树干为站,有些局促着说不出话。
“你比你姐姐好看……”在女子尚未想出措辞起话头的时候,慕容谨低低笑出声,夸赞一句。
女子的珠髻上一对并着飞的蝴蝶头簪子在暖黄的灯下荧荧生光,她随手把簪子拔了下来,攥在手心,口中道:“我和她不是一个娘生的,小时候生养也不在一处,后来她进宫那么多年,我早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慕容谨看着她,愣了一会儿,然后似乎酒醒了一点。他道:“你等在这里很久了吗?”
叶贞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的双颊染上了一点暖色,声音低柔:“还好,不久。”只是把一个甲子的年份来回数了个三四遍,不久的。
“抱歉,今天回来晚了。”慕容谨带着歉意地一笑,随后看了她绞在一起的手一眼:“你今天来找我是做什么的?”
“哦——”叶贞玉对着他如星闪亮的双眸晃了一下神,手一时没抓住,精致的银簪从她手中跌落下来,簪头一双银翅蝴蝶在男子的靴边作蹁跹。
“呀!”叶贞玉刚想去捡,慕容谨已经近水楼台地捡起。
转动着手中别致美丽的银簪,慕容谨道:“这是……上次那根簪子吗?你买下来了?”
叶贞玉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了头,心中不免忐忑。
这个银翅蝴蝶簪是一个年逾三十的妇人拿到朱雀银楼去换些银两的。掌柜的看那妇人一身绫罗不似普通人家,而这簪子虽然做工精巧却也不是什么上等的饰物,疑心在这银簪上有什么隐情便推说银楼不是当铺不给她换。
那妇人一听之下着急地几乎落了泪,掌柜的问她为何急需银两,那妇人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掌柜的更加疑心那妇人的身份,害怕她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妾,这下更不敢与她深交,直接赶她走。
正巧那妇人被掌柜的赶出门的时候叶贞玉和慕容谨两人正从里出来,看到那妇人一下一下拭泪的模样委实可怜,便上前去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那妇人只是说自己有急事缺钱用也未曾言明到底是什么事,可是那妇人还没说完墨棋就急匆匆跑来找慕容谨说是家里来客慕容靖让他马上回去。
之后的事情,慕容谨就不知了。
“你怎么真的买了?”
叶贞玉道:“不就一根簪子嘛,背后有什么、干不干净的都是让人戴的,既然看上了何必管那么多。”
慕容谨看着她,微微笑起来。叶贞玉对着他的笑,再度晃了神。
“你戴着,确实好看。”
等到叶贞玉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容谨已经把簪子插到她的发髻间。
伸手摸了摸发髻,叶贞玉压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低低垂下头。
慕容谨忽然道:“明天……”
叶贞玉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明天……”慕容谨缓缓开口:“这三天圣上罢朝,明天我就——”
“就带着媒人到御史府向叶御史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