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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缓歌慢舞凝丝竹(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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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瑗长公主送了顾朝曦一只香囊,小小的香囊上:一面绣了花瓶月季代表四季平安,另一面上绣着龙凤代表龙凤呈祥。
临瑗长公主只说是自己送的,没说是自己绣的——也不可能是她自己绣的。
不过顾朝曦很给面子地从绣工到图样到颜色夸了好几遍,又道了好几遍谢,把临瑗长公主的脸给红坏了。
夸完之后,临瑗期期艾艾地说:“顾大人此行不但凶险而且时日很长,孤有一请求,不知顾大人可否——”
顾朝曦早已猜出临瑗对自己的心思,他虽对临瑗并无意,但一想到瑶月在宫中可谓孤苦伶仃、毫无外援,若得长公主相护倒也省去些自己的担心。想到这里他索性顺水推舟,颔首道:“不知长公主所求何事?若臣能帮上忙,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不是什么大事,你一定能帮得上忙!”临瑗抑了抑自己心中兴奋,慢慢说道:“就是,孤听闻大人喜好音律,孤也有此喜好。不知大人是否愿意抽空指点一二。”
“对于音律,臣下不过略通。若臣下在京城自当是长公主随叫随到,可臣下这就要上路,这……臣恐怕是有心无力。”顾朝曦面露难色,也带有不解——这公主莫不是随口诌来的理由,前线离京城千里万里之遥,这隔山跨水的如何指点?
“不不不,你误会孤的意思了。”临瑗急忙摆手,急忙解释:“孤的意思是——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临瑗在心里狂叫:是这两句吧?是吧?没说错吧?
顾朝曦笑着应道:“长公主果然聪慧,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臣也有一事,不知长公主可否答应臣?”
得到应许她已经欣喜若狂了,现在只要是顾朝曦说的,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她都答应。临瑗连连点头:“大人请讲。”
顾朝曦道:“臣与表妹自幼一起长大,情意深厚不下亲生。而今表妹一入宫门再朝夕相伴是不可能了,况臣下今日要远行,此思念之情日后还望长公主在信中能多多宽慰。”
临瑗笑着应道:“此事大人放心,只要大人问起,孤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况孤与慕容美人一见如故,慕容美人之事便是孤之事,大人切勿忧心!”
看着眼前这个和瑶月年岁相仿,性情也相似的女子,听着她倾尽一切地满足自己……顾朝曦不由得生出一些罪恶感。
瑶月过来是要拿墨琴出宫时塞给她的那个锦帛,那里面装着一双鞋——这个可是墨琴自己连夜赶工做的。
瑶月拿着鞋问顾朝曦:“表哥,这次你去前线带不带墨书?”
顾朝曦一指坐在十里亭旁边小树林露出半个身子的马车道:“他在里面等着呢,估计睡着了。”
瑶月眨着眼睛轻轻笑,露出暧昧的神色。她把手上的锦帛塞到顾朝曦手中,压低声音再顾朝曦耳边道:“这是墨琴给墨书做的,要我转交。”
顾朝曦接过,了然。接着,也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瑶月,并道:“回去再拆开看。”
燕临瑄也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看日头,低头眸光落在顾朝曦手中的东西上。提醒道:“天色不早了,若顾卿再不上路怕是就算林将军走得再慢顾卿也追不上了。”
顾朝曦马车离去的影子在临瑗和瑶月眼中萦绕了好久都不曾散去。直到那条通往战场的官道上连一点马蹄的声音都没有了,她们才万般无奈地转回身,准备登车离开。
燕临瑄牵着马过来,瑶月却道:“我要和临瑗一起坐车回去。”
临瑗在悲戚的情绪里一惊,不由自主地瞄了瞄自己兄长似笑非笑的脸色,只觉有些阴盛阳衰。再看看自家嫂子兼未来小姑子的脸色,那完全是乌云蔽日。她也没弄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但为了保全自己,她咽了口唾沫道:“皇嫂,这个马车有点小,一个人坐都嫌挤,你就还是和皇兄同乘一骑吧。”
瑶月逃离政策失败,只好和来时一样,与燕临瑄同乘一骑。
坐上了马,燕临瑄忽然在瑶月耳边道:“与外臣私相授予,慕容美人你可知罪?”
瑶月抿了抿唇,声音清脆地回答:“圣上于丹凤门前曾言金口玉言:今日你我是寻常夫妻。难道圣上出尔反尔,想想反悔吗?”
好了,这一回,当朝天子也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这个话题揭过去,信马由缰地走着走着。
燕临瑄忽然又道:“我知道在你心中,你表哥的分量远远重于我。但你可知道你现在已经嫁了人,而且是嫁给我”
瑶月没有理他。
燕临瑄等了一会儿都听见回音,只好接着说:“看来是顾卿宠你太过,我只是不知——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瑶月张了张唇,依旧没说话。
燕临瑄深吸一口气,最后说一句:“初次相遇和贵妃不对盘,不喜欢百福殿的叶御女——你是否也异想天开地想做后宫独一无二的夫人?”
瑶月这回理他了:“谁稀罕做妃还是做后!从进宫到现在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燕临瑄盯着她乌发挽起的纤长颈脖,悠悠道:“那你明白夫妻之间该有什么样的情、该做什么样的事吗?”
瑶月僵了——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这一类的事情总是悄悄地埋在心里的。看过新娘子拜堂鞭炮齐响的热闹,也瞧见情侣间暧昧缠绵的眼神……
可这种事毕竟要亲身经历慢慢地思索,不是一朝一夕就清楚明白的。
“我……”瑶月蹙了蹙眉,“我不知道。”
燕临瑄摇头轻笑:“那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不会没有一点感觉吧?大燕国的皇帝哀哀戚戚地想着。
好在瑶月摇头了,她咬着唇瓣道:“也,不是一点感觉。只是……”
她不得不承认,对燕临瑄的感觉的确超乎常人。
初见时替她在阮银红面前求情而生好感,那俊逸得与顾朝曦不相上下的面容,总是神通广大地搞定一切的本领……
可是最后知晓他是皇帝,如此尊贵的身份让她惊讶。
进了后宫之后,幽深内廷中那些动辄就流血死人的故事,也让她惊惶。
就算现在扪心自问,她不能说自己对他没有一点感情,但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可天子那边却是——
还好,还好……燕临瑄精神一振,勒紧了缰绳,放开了声音道:“坐稳——驾!”
瑶月在一样疾劲的风里,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像种子逢春雨一般,在她的心里慢慢生了根,挣扎着向上生长,就快要破土而出。
回到城里,众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
最先受不了的临瑗。大早上开始就一直兴奋,早饭也没扒拉几口就出来了,现下心愿已了饿的感觉十分明显地浮现出来了。于是长公主一掀车帘对前方兄嫂道:“皇……哥哥、嫂子!我饿了,咱们是不是先找点东西吃?”听说宫外的吃食也有做得十分美味的呢,好不容易出宫,不如去尝尝!
其实瑶月也觉得很饿了,好歹临瑗还吃过一点东西,她连那一点都没吃。不提还好,临瑗一提出来她也觉得饿了,当即赞叹:“我们去八宝楼吧!”
又去八宝楼,不腻吗?早饭吃得很好又有些心事不觉得腹空的皇帝挑挑剔剔,他想了想道:“听说京城里有一家龙须面馆很出名,娘子去品尝过吗?”
“龙须面?”瑶月想了想,想起来了。但是稍微迟疑了下:“那里可算不上什么大酒楼,圣——相公去,不合适吧。”不仅不是大酒楼,连个小饭馆都算不上。
燕临瑄奇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瑶月吞吞吐吐地说:“那里的龙须面,味美且价廉。一般去哪里吃面的人,都是——穷人。”真的是穷人才去。
燕临瑄感兴趣了,“娘子且与为夫细细说来。”
因为面钱很少、京城柴米油盐没有哪一样不贵,所有即使吃的人再多也是不赚什么钱。开店的老板娘是个寡妇,带着个体弱多病的小儿子。那里的桌椅板凳什么的都是用来十来年年了的一坐上去就“咯吱咯吱”晃,那茶碗什么的有些都要裂口。
瑶月对天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有意贬低那家店,只是她觉得一个皇帝和长公主在那里吃面有点……要是一不留神再传出去……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自己去那里吃面曾经从椅子板凳上摔下来,那一次,那叫一个丢人啊!
可是决定体察民的情好皇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定了,一扬鞭:“就去那里!娘子指路吧。”
于是娘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指路了。
那个龙须面馆有一个很唬人的名字,叫“一品龙须”,据说是寡妇店主那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儿子取的。
一品龙须面馆在一个小巷里,要进那条小巷,别说临瑗宽敞的马车,就是单单一匹马也进不去。
临瑗只好下车,燕临瑄瑶月只好下马。
这里是京城最最贫困的人群聚集的地方,随处可见残破的瓦屋,衣衫褴褛百姓。临瑗刚走了两步就上前抗议,作为天潢贵胄的公主,她实在弄不懂为什么今天要来这里——吃饭?
燕临瑄每走进深巷一步眸中的凝重之色便多深一分——大燕开国二十年来年,他身为一国之君只将所有的心血倾注在统一天下的战场上,对于国计民生却一直不是十分重视。眼前所见、天子脚下,百姓生活尚且如此窘迫,更毋需想前线战场那些在兵荒马乱之中煎熬存身的难民了……
临瑗见自家兄长面色不豫,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带着十二分的嫌弃跟在兄嫂后面。
到了面馆,瑶月先是叫了三碗面,特地和新招的店小二叮嘱每一碗加些肉再加个蛋。
小二领命而去。瑶月最不放心的是桌子板凳,摇了摇陈旧污黑的桌子再晃了晃满是“补丁”的长板凳,确认安全牢固之后才坐了下来。
临瑗看了看已经丝毫看不出原本木头颜色的桌凳,迟疑:“这个能坐上去吗?”那么脏兮兮的样子,坐上去衣服都不能要了——不,一走进这个巷子这一身就都不能要了!
瑶月刚想说“没事”就听隔壁桌坦胸翘腿吃面的男人讥笑道:“小娘子若是想找到那红木八仙桌椅坐着吃食何必来这里?来这里的人穿的都是三五年都舍不换补了又补的粗简衣,可不是小娘子一身的金贵丝绸。若是小娘子不习惯啊,还是上正街,去悦来客栈、上八宝楼吃去。”
临瑗虽然听出那人话中的讥讽之意,但早已有逃离之心,不禁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燕临瑄。燕临瑄伸出扇子往桌上一敲,示意她坐下。
临瑗只好坐下了。
茶杯洗涮、筷子擦过,总算等到龙须面上来。毕竟是饿者为大,临瑗在热气腾腾、扑面盈香的面碗前败下阵来,很快什么都不顾地抱着碗吃了起来。
瑶月也饿着,不再管其他。只有燕临瑄吃吃停停,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正吃着,忽而一个男子的枯黄瘦长的手一把拍在桌面上,吓了三人一跳。
“小娘子,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你,要不然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去吃好的?”
那人这话显然是对着临瑗说的,临瑗听了一皱眉,看着男子骨头都快顶破了面皮狰狞的脸,一口面恰在喉咙里,差点噎死。
燕临瑄眯起双眸,手指紧紧扣住扇骨,蓄势待发。
但最先冲动的还是瑶月。
她在那人说完话的那一刻,将手中的筷子一把拍在桌上。起身、抬脚就朝那人腰间踢过去。
那人猝不及防挨了她一脚,顿时摔倒在地,捂着腰、指着他们喝道:“臭娘们!敢伤本大爷!你知道本大爷是谁吗?本大爷——诶呀!!”
“我管你大爷是谁呢!”瑶月双脚往那人身上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他身上乱踩,边踩便说:“你大爷是谁啊!是当朝御史啊还是当朝宰相啊?本小姐连宰相的儿子都敢打你算个什么!你那家的啊,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本小姐告诉你——就你这种有伤风化的人活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说完最后干净利落地一脚跺上他的胸膛,那人口中迸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瑶月从他身上下来,拍拍手对并肩站着的两人道:“吃完了吗?吃完走!”
两人下意识地点头,边走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