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公子意

6、失散

　　我们本不打算在洛道逗留太久的，但是近日通往巴陵的路段出了点工程问题，以致于我们不得不在这个阴郁的地方多作停留。等待的日子过的颇为无聊，为图消遣，众人决定集体去李渡城的城门顶放烟花。
　　李渡城曾经也是座热闹的城镇，如今却格外荒凉，一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废屋荒宅。
　　今夜月色昏暗，阴云避星，我们提着灯笼在小路上前行，更显得我们的灯笼格外明亮。
　　清虚又开始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了她一眼，我说，“清虚，为什么你的灯笼造型是一只狐狸？”
　　清虚得瑟地笑了两声说，“当然是为了看到英俊的狐仙大人啦！”
　　“狐仙大人？”
　　众人诧异。
　　清虚道：“书上说，在新月之夜，若东方昏惑且呈五星连珠之象，提着狐狸灯笼在郊外漫游，就有很大机会遇上白衣白发英俊帅气的狐仙大人。”
　　静虚忍不住吐槽，“什么乱七八糟的论调？哪有这种道理？再说，五星连珠星象的寓意你懂么？”
　　舜帝即位时,天象现五星连珠,该年定位甲子年，为干支纪年法的开始。五星连珠星象素来被认为是吉瑞之兆。
　　就大唐而言，目前为止曾经三次出现五星连珠。
　　第一次是唐高祖武德二年，司天监观测到五星连珠。但是史学家为了让后人觉得唐高祖即位顺应天意，就把五星连珠出现的年份从武德二年改为武德元年。
　　第二次是女帝武则天当政的第一年，第三次韦后当政时期，司天监都观测到五星连珠现象，但是史官没有记载。因为如果记载了，就会让人觉得韦后与武则天当政都是顺应天意的，这与封建礼教相悖。
　　以上这些都是星弈师兄告诉我的。
　　星弈师兄是个很优秀很聪明的人，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而且，相当的神秘。他很少在万花谷出现，但每次遇到他，无一例外地，他都在下棋。
　　我说，“东方昏惑怎么看得清星象啊？分明是在胡说八道嘛！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清虚说，“出自苍崖居士的《狐仙集》。”
　　我沉默了。
　　苍崖居士是书墨师弟闲来无事咬笔杆想出来的笔名，《狐仙集》是书墨师弟闲来无事咬笔杆写出来的小说，原本是为了服务谷里那些爱犯花痴的腐妹纸的，后来因为涉及太多歪理和对经传的误解而被列为禁书。
　　还是星弈师兄带头下的禁令。
　　我自己都忘了有这回事，没想到清虚居然记得。
　　我深感欣慰书墨师弟的小说居然卖出去了，同时又愤慨书商居然连这种不入流的小说也卖，毒害大众，实在是想赚钱想疯了。
　　看我一脸纠结，清虚又道，“杏林啊，别失落啦，等下你跟着我，我们一起看狐仙大人。”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清虚，心想，多善良单纯一姑娘啊，但是那狐仙什么的全是那不长进的书墨杜撰的，要让你失望了。
　　到了城门口才发现登上城门的台阶早残了，我们除了施展轻功飞上去没别的办法了。
　　我对自己的武功没信心，但是对自己的轻功还是很有信心，特别是半夜装鬼吓唬书墨的时候，我估计书墨那些乱七八糟的灵异故事有很大一部分的灵感来自我。
　　跳上城门后，我低头对着还在下面的清虚喊道，“要我帮你么？”
　　清虚喊回来，“不用！”
　　然后我们看着她华丽丽施展起纯阳的镇派轻功梯云纵，如出水蛟龙般升腾入云霄，然后因为没把握好距离和力道而飞过头，哀嚎了一声落在城门的另一侧。
　　我们急忙跑另一边向下张望，底下一片黑暗一点亮光都没有，估计清虚落地的时候灯落灭了。
　　“清虚！你没事吧？”
　　我们喊着，却没听到回应。
　　我说：“我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怎么没听到清虚的声音？”
　　静虚说，“出毛线毛病，我们也没听到。”
　　无忌说，“我们下去看看。”
　　于是我们四个纷纷跳下城门，沿着城墙边喊着清虚的名字边找，可方圆千米都找遍了就是不见清虚。
　　无忌说：“没道理啊，怎么一下就不见了？我们明明看到她落在这附近的。怎么会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静虚说：“她该不会真的遇上什么狐仙，然后犯花痴跟着他走了吧？”
　　“啊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我攥了攥手中灯笼柄，没来由地急躁，“清虚那么可爱善良一娃，怎么可能遇上那劳什子？！”我一面指责静虚胡说八道，一面又气书墨那不长进的家伙没事瞎掰什么劳什子小说祸害无知少女。
　　无忌说，“杏林，你先别着急。这样吧，我和冲虚再去找找，让静虚先送你回江津村休息。”
　　我摇摇头，“我要找清虚。”
　　无忌说，“你先回去休息。”
　　“我要找清虚。”我说。
　　无忌比我们虚长几岁，经历的事情也比我多得多，虽然平时有点小傲娇，但办起实事来确实是比较稳重的。知道拗不过我，无忌便让静虚跟我守在这里等着，说是也许下一刻清虚就自己找过来了。
　　事实上，也只好按他说的这样了，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了，真跟他们一起去找，我这么个大拖油瓶，谁知道后边我会不会拖累他们。
　　我说，“静虚啊，我发觉我很不肖。”
　　静虚问：“怎么说？”
　　我反问：“你知道什么是不肖么？”
　　静虚抬头望了望天，然后说，“不知道。”
　　我脑后瞬间浮现出三条黑线。
　　我说，“就是不成器，没出息的意思。”
　　“哦。”因为太过无聊，静虚开始在地上捡些小碎石子玩，抛出去一颗，然后掷出第二颗击打尚未落地的第一颗。
　　听着耳边“啪啪”的击打声响，我说，“我还真是文不成，武不就。万花七艺，我学得最好的，便是画技，但终究比不上人家正规的丹青弟子；论本脉医术，我连《本草纲目》都背不齐，更遑论跟上其他杏林弟子的进度。武学上，也只是习得些花拳绣腿，根本没什么用处。从小到大，我从没让爹娘安心过，总是惹麻烦，让他们操心。想想真对不起他们。”越说声音越低，我摇着头笑了笑，“我真是个废柴啊，一无是处。”
　　难怪会是最差的万花弟子。
　　难怪会被人甩。
　　真没出息。
　　“现在的我，都不知道以后要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我盯着灯笼里的烛火，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能做什么？我也想靠自己本事来养活自己，让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爹娘安度晚年。可是我一无是处啊，连寻找清虚这件事上都帮不了忙。”
　　我是背对着静虚的，所以他不会知道我偷偷擦拭着溢出眼眶的泪水。其实我很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太过软弱。
　　爹生平最讨厌我哭，认为我太爱哭太软弱。那时候娘就会开玩笑说要把我的眼睫毛都剪掉，她说睫毛长的人都爱哭，把我睫毛给剪短了我就不会哭了。我说我不软弱，只是眼睛自己要掉眼泪而已。
　　后来想想，其实这已经算是软弱了吧。因为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是可以轻易压制情绪的起伏变化的。
　　但是我又厌恶成为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后来多数成了面瘫。
　　沉默了良久，静虚问我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收敛了情绪，说，“当前最大的打算是找到清虚。”
　　静虚耸了耸肩，继续他的击石游戏，粒无虚发。
　　我问，“那你呢？”
　　他开始得瑟地笑着，说道，“当然是逆天成魔，弃尽苍生！”
　　扯了扯嘴角，我没笑，我真的没笑！
　　见我一脸嫌弃，静虚又道，“你们这些凡人是不会理解本尊的境界的。”
　　我翻了翻白眼。这丫肯定又去偷看那些被列为禁书的仙侠小说了，尽想象着正在清修的自己处于东海千年禁寞状态，并且随时可能出逃天罚为祸人间。果然越是禁书越有人去看。
　　我说，“那敢问尊上，如果你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遇上一只狼你会怎样？”
　　毫不犹豫，静虚说，“杀了。”
　　我说，“如果你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遇上两只狼你会怎样？”
　　毫不犹豫，静虚说，“杀了。”
　　我说，“如果你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遇上一群狼你会怎样？”
　　静虚挑了挑眉毛，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其实我想说，在这个黑漆漆的夜里，我们正被一群狼围观。”
　　静虚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其实就在静虚说“逆天成魔”的时候，那些在黑暗中闪烁的绿色小圆点就已经出现了，从开始的一双两双，到现在的很多双。
　　被狼群围观的滋味很不好受，因为也许下一刻它们就会由围观变成围攻。因为不知道围攻的那一刻何时到来，所以必须时时提高警惕，这实在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但我们又不得不这样做。在还没有生不如死的时侯，还是活着最好。
　　这时候，头狼嚎叫了一声，其余的狼应声出动，迅捷如电般朝我和静虚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