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尽春光》九婳

6、第六章

　　绍玉一夜睡得不甚安妥。

　　其一是她有些认床的习性，故而到了陌生之地，大多睡不安稳。其二则是昨夜隔壁占春风那厢不知发生了何事，忽而噼里啪啦一阵摔碎物什的响动，还依稀夹带着女声嘤嘤的啼哭。她觉着有个女人大半夜的在她夫君房间里头，她不去正一正大房的威严，却仍安稳地躺在床上睡觉，这个夫人做的着实有些不大称职。

　　故而在次日来侍候她洗漱的老嬷嬷别有深意地道了一句“我们神君生得好看，性子又好，虽然成了亲，但喜欢他的女子却还是不少”的时候，她并不吭声。

　　纵然她很想问昨夜侍候她的那个小仙娥去了哪里，也纵然她未曾觉着占春风哪一处的性子好到讨人喜欢了。

　　然而那老嬷嬷聒噪的很，从占春风小时候被一个流着鼻涕的黄毛丫头强吻了开始，将他活到现在的每一朵桃花悉数理了一遍。其中大多是那些个仙女神女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却独独有一位唤作拂姚的仙子，似是叫他动了心。

　　绍玉将将听出几分兴致，老嬷嬷却讲了半橛子就不往下说了，这叫她很是挠心挠肺地难受。她这人什么都可以对付，唯有八卦不能只听一半，但碍着身份又不好光明正大地打听，于是只得蔫蔫的，佯装大度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计较的。”

　　老嬷嬷面上神色骤然一松，边唤人布膳便同她说道：“今早天蒙亮时，神君便被天帝请去商量要事。神君走前交待老身，说是不必等他回来，叫老身先侍候娘娘用饭。”

　　“我晓得了。若没什么事情你先下去罢，我不喜欢吃饭时候有人在旁瞧着。”这声“娘娘”绍玉安然承下了，全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尽管如今她占着这位子，做的却是同东海上下殷殷期盼所相悖的事情。

　　老嬷嬷走的时候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是她刚才数桃花的举动将绍玉给触怒了。

　　其实绍玉倒不至于如此小心眼，虽然老嬷嬷八卦只八一半这事让她觉着很不爽利。但她眼下将老嬷嬷支走，却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待外头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绍玉立马从窗口一跃而出，接着利索地翻墙进了隔壁占春风的院子。落地时她险些踩烂放在地上的一盆兰花，虚虚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了。

　　这院子里头的景色与占春风的名字很是相称，四时花开，莺啼燕舞，真真是占尽了春光。

　　然而此时绍玉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兴致。她首先将整个院子厢房囫囵地搜了一遍，而后又着重将占春风的卧室同书房一寸寸地摸索了一回，然而即便是由着她将整个寝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她想找的那物什的半点影子。

　　不由就有些个气馁。

　　独自气馁着气馁着，她就忘了自个儿还站在别人的书房里，且还是偷偷摸摸地进来的。所以身后忽然响起占春风的声音时，她惊得猛一个回身，不小心就将桌案上的花瓶扫落在地，碎了一摊。

　　“你在我书房里头做什么？”占春风皱眉望了眼一地狼藉，又淡淡瞧着她。

　　绍玉有些尴尬地拿袖子掩着嘴轻咳一声，镇定自如地回答他，“唔，听闻你这个院子里头四季如春，我心里有些好奇，便进来看看。”一语将落随后又先发制人，“你不会因着这么件小事，就同我置气罢？”

　　占春风伸手捻了个诀，先将地上的碎片给收拾了，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哦？你既要看我的院子，又怎的进到我书房里头来了？”

　　绍玉有些词穷，左右晃神间瞧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搁置在桌案上，里头还隐隐有光蕴浮动。她立马又有了气势，下颚微微扬起，撇撇嘴问他：“先不说其他，你且先告诉我花神的宝贝怎会在你这儿？何时你同花神的交情这般好了？！”

　　占春风怔愣了片刻，同她对视了一眼，却勾唇笑了起来，“这不过是我去年生辰是花神送的贺礼，我瞧着有用才放在此处的。”他这一笑，笑得却与平日里不大相同，好似旭日初升冰雪消融一般。

　　“啊？哦、哦……”绍玉被他笑得晃了眼，连带着说话都有些结巴。

　　然而他却好似觉着十分中用，不但笑得如沐春风，更是柔声细语地同她商量：“阿绍你若是不喜欢，这东西扔了也罢。”

　　“这、这倒不用……”绍玉额头已然浮了层细汗。

　　占春风不着痕迹地朝她走近了一步，继续笑道：“若是你喜欢，尽管拿去。”

　　绍玉一闻此言，心中立马暗叫一句糟糕！她同占春风相识数百年，虽谈不上十分了解，但五分熟悉总归还是有的。但凡是他的心头好，那是任谁都抢不去的，更遑论白白送人了。这块石头放在如此显眼的的地方，必定是因着他每日不瞧一眼便难以心安。可如今他竟说要送与她，她想，他不是今日被天帝打击的很了，便是行云的时候从半空掉下来砸坏了脑袋。

　　想来她今日定被那老嬷嬷给传染了，心里头偷偷想着，嘴上竟也没个把门的就这么将疑惑一五一十地念叨了出来。

　　占春风很是利索地敛了笑，睨了她一眼，在桌子边坐下了。垂眸替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嗓音很是云淡风轻，“你要不要来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摔坏脑袋？”

　　绍玉讪讪道：“你这人太不懂幽默了，我不过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么。”顿了顿，加重了声音，“哈哈哈，真是好笑，哈、哈！”

　　占春风眼神凉凉地将她望了一望，转而又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对面，道：“坐罢。”

　　绍玉从善如流地坐下了，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开口问他：“今日天帝召你觐见，可是因为赤炎金猊兽的事情？”寻思片刻，拿捏着一副关切的腔调，继续往下问，“该不是因你们未曾找到赤炎金猊兽的下落，而责怪你了罢？”

　　他沉吟道：“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你倒是说得明白些。”绍玉有些急了。

　　占春风神色怪异地瞧了她一眼，缓缓道：“天帝召见我，的确是为了赤炎金猊兽……但他并未责怪我，因为我昨夜已探到了赤炎金猊兽的踪迹。”

　　绍玉装模作样地吁了口气，“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占春风犹疑不定地看着她，好似她面上生出了什么稀罕的东西，讲话的口吻虽是淡淡的，却藏着几分迟疑，“阿绍，你好像……对这事很是上心？”

　　绍玉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嗤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么。”

　　占春风望着她不言语，摆明了是不相信的。

　　绍玉混了个没趣，扁扁嘴恶狠狠地说道：“关心你何时被那凶兽给打死了，我也好算着时辰去替你收尸，免得你堂堂东海神君，到头来还要曝尸荒野。”说罢从袖子里掏出把绸扇，刷地展开了，边扇边捏着嗓子唱，“真真是凄~~惨~~呐~~”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看她，淡然道：“这回倒是被你蒙对了，赤炎金猊兽果真躲在凡间。今日午时，我便要同其他几位仙君一道下凡。”

　　绍玉试探道：“不如……你带我一道去罢？”

　　“不行！”占春风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一提议，“就你那些个半吊子仙术，若当真碰到赤炎金猊兽，怕到时候就只顾着救你了。”

　　绍玉登时黑了脸。她好歹也是正正当当历过劫才晋升的女君，不想那些个走后门的，仙术还没练到家，就急着四处贿赂登高位了。倘若派这些个仙人下凡惩奸除恶，那才是真真要不得，最后还会反被奸恶给灭了。

　　然而不管绍玉如何费尽口舌，占春风均是坚定了立场不松口，硬是不同意她一道前往。眼看着午时将至，绍玉干脆放弃了游说，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你回去罢。”占春风回头望了她一眼，满脸无奈。

　　绍玉踩着云头在他三步开外不远不近地跟着，翦翦双瞳含着笑，悠悠然与他耍赖皮道：“我看今天天气不错，才想着去南天门转转。怎么，如今去往南天门的这条路也归你东海了么，旁人竟是走不得了？”

　　占春风向来面瘫的一张脸，今日倒表情很是缤纷，无奈过后又换了苦笑，“阿绍，我不是同你玩笑，此去凡间定然凶险万分，倘若你有什么不测，我如何同山主交代？”

　　“你且放心。”绍玉一脸镇定地安慰他，“就你们那几个自然是有不测的，但若算上我，便胜算极大了。”

　　占春风噎了噎，半天没再说话。

　　片刻后到了南天门，果真有几位仙人候在那厢。一个个生得眉清目秀，和衬着风过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很是有一副仙风道骨的神韵。然而脸上的神情大多瞧起来十分低沉，倒很是应景凡间那首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那些个仙人瞧见占春风，纷纷上前寒暄。

　　占春风却并不搭理，眼风冷冷地扫了一圈，沉声问道：“人可都齐了？”

　　有个身着白袍的小仙躬身作揖，而后回禀道：“还有一位新晋的元君未到，许是不大熟路，摸岔了罢。”

　　绍玉一听，忙举手嚷嚷：“既然如此就让我顶上罢！”

　　占春风很是凌厉地望了她一眼。

　　两人正僵持不下之时，不远处倒有个花里胡哨的人影，踱着步子渐渐地走近了。白皑皑的云雾被拨开，那人艳丽的眉眼在众人眼中慢慢清晰。接着是勾着笑的红唇，细腻润白的脖颈，微微敞露着的胸襟，同他衣袍上金丝绣成的凌霄花。

　　绍玉面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白。

　　此人在天界熟得很，即便是天帝摸岔了路，他也绝不会走错了。只是他向来不大守时，迟到个一两个时辰是常有的事情。又有些疑惑他当初明明顺利渡劫，又怎会到了眼下才晋升元君？唔……大约，这就是报应了。

　　这两个瞬间在绍玉脑海里冒出的念头，却是叫她陡然而生恨铁不成钢的悲哀之情。

作者有话说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