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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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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玉其实原本以为,在往后的千万年里头,再也不会与孟似相遇了。他们曾经有过一往情深,那时她以为真真是彼此相爱,却万没料到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沉浸其中。她也以为孟似曾对她如此不择手段,但凡要点脸面的,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即便偶然碰见了,也不过是低头与她擦肩而过。
可是他竟敢对她那样笑着,用那样熟稔的口吻唤她:“阿绍……”
她着实是恨的紧。
在还没见着孟似的时候,她曾以为她不恨了。可这回明明白白地见着了,她方才知晓恨意藏得极深,自己不过是装着不恨了。她亦很是佩服自己能装的这般像。不过她也想得明白,凡间那些事现在看来不过镜花水月,其实真正是不曾有过的虚幻,所以她只有继续装着不恨,方才是走的正道。
所以回程中占春风若有似无地向她打探孟似的身份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过是当年一道下凡历劫的仙友罢了。”
这个定位,她自觉十分精准。
从狐帝的宴会上回来,绍玉足不出户整整半月。在这半个月里,占春风一回都没有来打搅她,这让她觉着清净之余不免有些奇怪。
随口问了问,方才知晓就在狐帝大宴后的第二日,那大荒之时被封印在赤铜盘里,镇压在赤炎洞下的赤炎金猊兽跑了。原本这捉兽的差事是落不到占春风头上的,可偏偏不小心放走凶兽的,恰是占春风的一个堂弟。又偏偏那位司战的真君旧伤复发,躺在床上病得认不出爹娘。百般无奈下,占春风只得硬着头皮领了命。
赤炎金猊兽十分凶悍勇猛,除却沉睡已久的那一位赤帝,怕就只有上古神器七曜灯方能将其制服了。只是七曜灯历经万年辗转,如今早已不知去向,没有丁点的消息。如此一来,这事就变得有些棘手。
绍玉垂眸想了想,隔日便二次入了东海。
见着占春风的时候,他正两手撑在案边聚精会神地研究摊在桌案上的一幅图纸。面容有些憔悴,脸上仍是一贯的没甚表情,可眉宇间却微微起伏着。她见他并未负伤,走近了打趣道:“看你这好端端的样子,那赤炎金猊兽怕是虚有图名罢?”
占春风乍然听见她的声音,猛一抬头,面上迅速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很快却又如水纹般淡去。略带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间,淡淡道:“不是赤炎金猊兽徒有虚名,而是我们根本未能探寻到它的足迹。不过这也是早先就预料到了。”
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比起赤炎金猊兽,倒是阿绍你今日竟会出现在这里,更叫我惊讶些。”
绍玉厚着脸顾自坐下,混不在意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儿毕竟是我的夫家,你说是不是?”说罢龇着牙朝他一笑。
占春风冷冷上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一双黝黑通透的眼珠子将她望着。
绍玉扯着面皮挤出几声笑来,可却越笑越小声,越笑越没了底气。到最后干脆收了一脸假笑,铿锵有声道:“这几千年来方才生出一件令你棘手的事情,我不过就是凑个热闹来一眼,这难道也有错么!”
做神仙的日子向来是遥遥无期见不到头。而做神仙又比不得做凡人,凡人尚能有些个吃喝嫖赌旁门左道的东西来充实自个儿的小日子,但神仙却需时刻谨言慎行不能有失仙家威严。其实在她看来,做神仙的确不如做凡人来的生动有趣。
占春风微微笑了笑,缓缓道:“没想到,我竟成了你寻乐的对象。”
这句话说的有些歧义了。绍玉咽了口口水,慌忙摆手道:“不能这么说,我充其量不过是在你这儿找乐子罢了。”解释完自己一回味,却觉着是越描越黑了。
房门口哗啦一声,却是个摔碎了茶壶的小仙娥,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绍玉讪笑两声,将嘴巴闭紧了。
占春风也不再搭理她,又低头去看那幅图纸。从绍玉那方瞧去,恰好可望见他垂落在额间的几缕乌发,挺直的鼻梁,凉薄红润的唇,与弧度优美的下颔。不得不承认,此人得以美冠六界,确有些实力。
绍玉脑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子,见占春风依然没有理她的兆头,便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旁装模作样地瞧起了那幅图纸。
她这一看,且看出了几分苗头。
这副图纸并不是其他,而是一张山脉地形图。上头许多极险恶之地均用笔划去了,单单两处唤作尽墟,无涯的地方,用朱砂红圈了出来。这两处地方绍玉是听说过的:尽墟也有天尽头之称,极其险峻,多凶残的妖物野兽。无涯又作绝境处,顾名思义处处是绝路,但到底是如何,却未有人进去探过。这两处地有一点相同处,便是再厉害的神仙到里头都成了凡人,使不出半点的仙力。
绍玉张嘴想问他,可舌头却像打了结,愣是讲不出一个字。
占春风只手撑着额,侧过脸静静地望着她,眉眼间淡然的很,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事事不上心那般散淡,“这几日我们将能想到的地方全搜遍了,也不曾见过赤炎金猊兽留下的半分蛛丝马迹。如今我又想了想,它最可能藏身的,就只尽墟与无涯这两处了。”他边说边在图纸上指给她看,莹润的指尖衬着猩红的朱砂,很是触目惊心。
“这倒不一定,说不准它是跑去了凡间。你知道的,凡间红尘浊世味道重的很,最能掩去它身上的戾气了。”绍玉绞尽脑汁地安慰他,诚然她并不知道他心里头是否同他面上表现的那般镇定自如。
占春风依旧将她望着,只是面上浮现几分讶然,“你这是,在替我担心么?”
绍玉满面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是自然的。如今我的名字尚写在你家族谱中,倘若你有何不测,我岂不是要变成寡妇了?”
占春风脸色黑了黑,“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些。”又望了眼窗外天色,问她,“看时候倒是不早了,你可要留在我处用膳?”
绍玉顺从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占春风将案上图纸收起,妥帖藏好了,便唤人传膳。
却又听得那厢绍玉冷静淡定地继续同他说道:“顺道再命人与我整理一间客房罢,这几日我便在你这里住下,暂且不走了。”
紧接着啪嗒一声重响,占春风身后那把红檀椅子应声倒地。
绍玉做的这个决定,很是出人意料。因而用膳时不光那些个随侍的仙娥仙童偷偷斜眼觑她,连占春风都时不时以耐人深思的眼神将她望着,索性她定力极深,仍是吃好喝好一点儿都不曾亏待了自己。
饭毕,她问道:“我的屋子可帮我收拾好了?”
占春风悠哉悠哉地品着香茗,面上神色淡雅,表情莫测,“我命人在承墨殿予你僻出了一处小院,这两日你就在那住着罢。”
绍玉倒茶的手势僵了僵。其实她原本是想讨一处僻静的院落暂住两日,也好方便做些诸如半夜出行之类的秘事。但占春风如此一安排,自然是对她的计划大为不利的。再者偌大的东海,他为何偏偏要她与他同住一殿,此举在她看来颇为诡异。
“其实……你觉不觉的,我们二人住得这般近,好像似乎可能影响不大好?”绍玉干巴巴地笑了笑,将茶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哦?”占春风一挑眉,下一瞬却干脆道,“不觉得!”
绍玉有点无语地看着他面上隐约现出几分笑意,暗暗吐纳一番,继续循循善诱,“你看,我与你二人其实是名不副实的夫妻,你我都明白的。倘若我这几日在你殿中住下了,不知明日又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来。”停下想了想,“你要我如何同我未来真正的夫婿解释呢?”
“这倒没什么要紧的……”
绍玉两手扶着桌案,身子微微前倾,满脸希冀地将他望着。
占春风屈指轻扣桌沿,眸中隽了丝淡笑,正经且认真地同她说道:“他要是不信你我之间是清白的,我打到他信就是了。”
扑通——绍玉一下没坐稳顺势摔在了地上。
“何须行此大礼。”他伸手去扶她,眼底隐约有几分作弄了别人的自得,却仍是端着一派淡然的神态,说道:“你我好歹相识一场,又做过一段时日的假夫妻。假使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不辞辛劳替你向他这么解释一遭。”
绍玉抽了抽嘴角,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棍棒底下出真知?
她很是不自在地笑了笑,扯着自己的衣袖眼神四处乱飘,胡乱说道:“哈、哈哈,其实我是同你开玩笑而已。我未来的夫婿定然是深明大义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上的了厅堂入得了闺房,肯定不会在意这等嚼舌子的话语的!”
占春风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几滴茶水溅在了衣襟处,面无表情地伸手拂了拂,声音冷冷清清的,“你还是,洗洗睡去罢。”
绍玉早有此意,忙不迭地与他道了别,便随着仙侍一同出去了。走出房门步入一条幽深小径,她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但见一人影倚在窗口,窗间隐约开了条缝隙,她恰可瞧见他的面容,淡雅似月光皎洁。
见他似有察觉地望了过来,她慌忙调转了视线,连声催促仙侍快些走。那仙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当她欲快些回房就寝,便撒开了脚步领着她朝前走。七歪八拐了好几回,方在一个院落前头停住了。
绍玉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一把推开院门,斜倚在门旁喘气。边喘着,眼神却瞧见旁边紧挨着的一处宫殿的围墙上,几支桃花娇羞地探出娇颜,便讶异地问仙侍:“如今桃花怕是应该谢了罢?那儿是谁的住处,怎的桃花还开得如此清丽?”
仙侍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随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女君,那处正是神君的寝宫,里头摆着花神送的宝贝,因而四季如春,百花齐放。”
绍玉默了默,脑子里陡然映现出小乐仙娥时常在嘴边念叨的两个字——
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