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
-
姜宁，不，姜妍听完绍玉所述的事实，一直默不作声地垂头坐在石凳上。
静谧了半晌，她偏过头，漆黑清冷的眼睛木然地望着绍玉，声音极其轻缓地说：“你是说，我并不是姜宁，而是失踪了的姜妍？”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平淡地像是在述说一个完全同自己无关的问题。
绍玉怔了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姜妍微微蹙起眉，眼神陡然间变得十分空洞，轻轻嗤笑一声，不可置信道：“你说的这一些事，叫我怎么能够相信？我情愿你告诉我是他害死了我妹妹，又或者是他将我害成了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可是……”她顿了顿，像是竭力抑制着颤抖，“可是，这样的事情，你……你让我怎么、怎么可以接受……”
不知什么时候，晕倒在地上的商玉衡已经清醒过来，一手支着地面半撑起身体。他听见姜妍自问一般的话语，尚有些茫然的眼神突然成了一片死寂，他抬眼看着姜妍，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人，喃喃道：“我知道的，这一天总归会到来。”
他依然跌坐在地上，神色颓唐，但却找不出些许悔意，“是的，她说的全都是事实。你是姜妍，你……你并不是我的阿宁。”
绍玉唏嘘道：“她原本就不是你的姜宁，从一开始，你就做错了。”
商玉衡转眼看她，眼神间带着股迫人的气势，声音沉沉地响起，“你们都觉得我错了，可是我若不这么做，我就连阿宁的一副皮囊也留不下。我已留不住她的性命，但只要是能留住的，就算是要我付出再多代价，我也要将它留在我身边。”
他话刚说完，呆坐在石凳上的姜妍就动了，她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俯首同他对视着，惨白的嘴唇颤抖着，脸上却带了点疑惑的神色，“商玉衡，是不是除了姜宁，其他人在你眼中都不过是一只蝼蚁？”
姜妍的的语气很是轻柔，“商玉衡，你到底，有没有心的？”
商玉衡扯着嘴角似笑非笑，“你说的没错，除了阿宁，这世上任何人我都不曾放在眼里。我可以不要皇位，不要江山，但却不能没有阿宁。”他又木然地笑了笑，“还有一句话你问的不错。你问我，我有没有心？我告诉你，我有的，只要阿宁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
一席话听得绍玉不胜唏嘘感慨，因而并未发现身旁的孟似，脸色惨白地能同宣纸媲美。
姜妍看着他，似乎在凝神思索他所说的这些话，半晌，脸上竟慢慢展开了笑意，如同秋日夕阳下最后一朵盛开的花，生出浓丽的旖旎。她伸手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如冰封般冷冷道：“只怪我姜家，看走了眼。”
商玉衡被她掴地偏过头去，神情隐没在散下的发间。
姜妍嘴唇紧抿，缓缓收回俯下的身子，转而走向绍玉。她眼底还带着冻结的笑意，神情却冷冽地如同一把冰刀，她请求道：“若我当真是姜妍，还请姑娘再帮我一个忙，能否将属于我的那一段记忆还给我。”
绍玉想了想，还是凑过去细看了。这一瞧，果真在姜妍头顶处，发现了个残破不堪的印伽。想来当初赤炎金猊兽施的这个法术，是想将姜宁的记忆灌入姜妍的脑子里去，可没想功力不够，将个好好的法术搞成了残次品。
她刚要答应，孟似却一把将她推开，站在了姜妍前边。又在下一刻伸手捏了印伽，面容沉沉地说道：“这等小伎俩，自然难不倒我们。可是，你当真想清楚了么？”
姜妍没有半分犹豫：“是的，我想清楚了。”
然而被忽视许久的商玉衡却冷不防欺身而上，伸手就要去攥她的肩，神色慌乱地喊道：“不行！不可以！阿宁的魂魄还封印在她的身体里，倘若破了法术，阿宁……阿宁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他还未靠近，便被孟似一个定身诀制住了。绍玉怜悯地瞧着他，说道：“你真是傻，人都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魂魄，不过是那妖物编出来哄你的话罢了。”
商玉衡猛地抬眼看向她，眼神仓皇地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
绍玉虽有感他的一片深情，却更厌恶他的所作所为，冷哼了一声，继续往他心口上插刀子，“你这人瞧着还挺聪明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了混。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如此强求，说不定害的姜宁投不了胎，眼下正不知在哪儿做孤魂野鬼。”
商玉衡惨白的嘴唇哆嗦着，目光散乱地自言自语：“不……不会的。阿宁……”
绍玉还想再刺激刺激他，却被孟似阻止了。他说道：“算了阿绍，你若再说下去，他就要疯了。他若是疯了就太便宜了他，还是就让他这么半疯半清醒的罢。”
孟似说的很对。如果商玉衡真疯了，指不定就给自己创造了个梦境，在梦里头他能与姜宁白头偕老。然而如果他继续清醒着，就只能默默忍受着失去姜宁的痛苦，还有他做下的所有业障带来的报应。
这一切对商玉衡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打击。可就如同最大的惊喜总是在最后出现一样，真正摧毁他的致命一击，是恢复了记忆的姜妍给他的。
姜妍拨开挡在前边的绍玉同孟似，慢慢地走到他跟前，默默看了他半天，才开了腔，“你知不知道，在十五岁之前，我同阿姐的相貌是一模一样的。但我在十五岁生日那天，生了场意外，毁了容貌，爹娘担心我往后找不到夫家，才暗地里请了位神医来替我治脸。”
她笑了笑，“不过，你当初虽借住在我家，却同我与阿姐住的院子南辕北辙。再加上爹娘鲜少叫我们见客，只将我们关在院子里，你没见过我们，不知道我从前同阿姐生得一个模样，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绍玉觉得所有的事情会在姜妍说完后进入一个极大的转折点，所以她立马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而事实证明，她的预感又一次成真了。
“我隐约记得，你曾说过，你是瞧见阿姐在桃花林里跳舞，才喜欢上阿姐的。”姜妍顿了顿，眼里漆黑一片，“可是你却不知道，阿姐从来都不喜欢桃花，也从来不会跳舞。那日在桃花林里跳舞的，是我，而不是阿姐。”
商玉衡不能置信地望向她，眼里血色猩红，一字一顿咬着牙道：“你、说、什、么？”
姜妍居然又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回答他道：“没什么，不过就是告诉你，你当初一见钟情的应当是我，而不是我阿姐。”默了默，声音空荡荡地继续响起，“可是，你却将你一见钟情的女子活活剥了皮，将她变成了一个怪物。”
远处天际突然惊雷滚滚，一道闪电将墨黑的云雾劈将开来。
商玉衡的面色在闪电下映得如同一只厉鬼，在孟似解开定身术后，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整个人衰败地像冬日里枯萎的万物。
绍玉强忍着抽一口冷气的冲动，慢慢在心里消化这个惊人的真相。她想，这一回商玉衡连变成疯子也是奢侈了。活着，他无法面对姜妍。可他又不能死，摆了那么大的一个乌龙，他怎么还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姜宁。
姜妍凄凄地笑了一声，闭了闭眼，终于流下两行清泪。
商玉衡一脸失神，魂魄尚在九重天外。
姜妍也不再与他多说，一步步走到绍玉面前，唇动了动，木然道：“姑娘，我既然已知道其中真相，也应当兑换我的承诺。我的命，你拿去罢。”
绍玉转头看了眼孟似，原本想同他对个眼神交流一下，却见他兀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隐隐瞧见唇角白得一丝血色也瞧不见。她怔了怔，小声叫他，“孟似，你怎么了？”她皱了皱眉头，莫非是刚才法术反噬得太厉害了？
孟似抬起头冲她勉强笑了笑，转而对姜妍道：“好好活着罢，我们并不要你的命。”
姜妍若有所思了片刻，轻声道：“既然你们不要我这条贱命，那我就只有自行了断了。”语毕，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朝自己胸口里刺了进去。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匕首的刀柄已全然没入，鲜血沿着刀锋汩汩流出。
商玉衡扑过去抱住她缓缓倒下的身体，面上表情支离破碎，“你……这又是何苦。”
姜妍痛苦地喘着气，殷红的血渍在月白的衣裳间蔓延开来，然而一双漆黑眼睛却满是怨愤地望着他，长长的指甲掐住他的手腕，像是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般说道：“我从来不曾招惹过你，可是、咳咳……可是，你为何要将我变成这副模样？！”
商玉衡脸色煞白，静静地看着她，问：“你告诉我，那个听说书却被偷了钱袋子，找客栈却差点被卖了的傻姑娘，究竟是谁？”
姜妍眼里蒙着一层水雾，神情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是我。”
商玉衡猛地闭上双眼。
听到这里，绍玉已经不知道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商玉衡自作自受。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明明是姜妍，不过因着期间离开了几年，回来后不仅娶错了心上人，对别的姑娘掏心挖肺。更甚者转头将自己的心上人害得惨不忍睹，却还自觉痴心长情得很。
这个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们，倘若有了心上人，定要握紧抓牢死缠烂打不死不休。
商玉衡怀里的姜妍已经永远阖上了双眼，他低头茫然地望着她，伸出手指拭去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水，喃喃道：“姜妍，你真是狠心，这样惩罚我。”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像发了狂似的，将姜妍的尸体重重摔了出去，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声嘶力竭道：“我不信！我不相信！！阿宁……我的阿宁，我从始自终爱着的都是阿宁。没有姜妍……没有什么姜妍……”
“你，你冷静些。”绍玉有些不忍地上前两步，却在瞧见商玉衡眉间陡然生出的赤红印记后，惶然停了下来。
她脑中一阵空白，正呆站着，背后谁的手将她轻轻一带。
再缓过神时，眼前立着个白衣玉带的男人，身影颀长。他修长的手上还握着柄剑，锋利的剑身在日光下泛着泠泠寒光。
绍玉又愣了一下，“占春风？”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低低的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退到后边去，赤炎金猊兽已经附了商玉衡的身。”
一旁的孟似也绷着脸，又伸手将绍玉往后拉了一把。
那商玉衡已然神态癫狂，口中桀桀怪笑着，眼神里透着一股子阴狠，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多亏了两位仙友把他给逼疯了，我这才好上他身。要不然——”他怨毒地望了眼占春风，咬牙切齿地说，“要不然，老夫今日就要栽在这小子手上！”
占春风却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即便如此，你今日依然是要栽在我手上的。”
赤炎金猊兽显然被他的话所激怒，瞪大了眼，朝几人喷出熊熊烈火。狂怒下身形移得飞快，所到之处皆起燎原之势。
绍玉赶紧捻诀生出仙障，将院子罩得严严实实。这样一来，即便是偶尔有人路过，也瞧不见这阵仗，更听不见里头的动静。做完这事，她立马唤出神剑将扑面而来的火团挡返回去，又一闪躲，同占春风肩抵着肩。
占春风偏头低喝：“你先走，这里由我对付就足够了。”
绍玉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却不肯认输，“不，我留在这里帮你。这妖兽诡计多端，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它？！”
占春风望了眼正在同赤炎金猊兽缠斗的孟似，叹了口气道：“不是还有孟似帮我么？你留在这里，我还要分心照顾你。”顿了顿，似是觉得这话过于伤人自尊了，便补充了一句，“你们女孩子打打杀杀的，总归不大合适。”
绍玉提着剑就准备往前冲，关键时刻还不忘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知道的，你就是嫌我没用！”话一说完，便扑向了那团烈火。
孟似正于妖兽缠得难分难舍，乍见绍玉冲了过来，眉间一沉，声音中带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道：“阿绍，快躲开！”话音才落，竟瞧见妖兽转了目标直朝绍玉而去，他心里一乱，不假思索地欺身上前挡在她面前，替她受下重重一击。
“咳——”孟似竭力忍着，可仍旧咳出了一口鲜血。他面色惨白，一手死死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挡着绍玉，厉声道，“回去！”
绍玉被他大口吐出的鲜血狠狠晃了晃眼，嘴唇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那赤炎金猊兽就趁着这个空隙，转身毫不费力地扒开仙障，化作一道光窜上半空。占春风举着剑紧随其后，电光火石之间，使了个绊术将妖兽截下。那妖兽终于发了狂，在半空中恢复了原身，低吼一声，毫不留恋地将商玉衡的身体丢了下来。
绍玉同孟似应接不及，眼睁睁看着商玉衡摔在地上血肉模糊。
而半空上占春风与妖兽仍是打得难分难解，绍玉犹豫片刻，还是一咬牙提着剑冲了过去。那妖兽背后放空，不曾防备，恰好被她一剑刺入了脊背。赤炎金猊兽一时吃痛，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仰天狂吼了一声，口中烈焰全朝绍玉而去。
绍玉一时无暇顾及，左躲右闪，却忽然觉得腰间一重，一阵晕眩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赤炎金猊兽捉住腰上的衣裳提了起来。
有人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阿绍！”可她却昏沉地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那赤炎金猊兽将绍玉捉着，不住地来回晃动着，作势要将她一甩而出。她脑中像是塞满了浆糊，迷迷澄澄地反应渐慢，只是一阵接着一阵地晕眩作呕。恍惚间，眼前仿佛瞧见一个人影直直地朝她扑了过来，却模糊得如同幻影。
可这却不是幻影，下一瞬，一双坚实的双臂将她紧紧搂住。两人的身躯没有丝毫缝隙地贴在一起，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们……应该不会摔成肉夹馍罢？
这是绍玉失去意识之前，脑中一闪而过的最后一个想法。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