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柒】 ...
-
解语花曾记得一件事。
那是旧时在长沙，距今已有十来年光景，当时吴邪和解雨臣也不过只有八九岁年纪。难得解九爷会带着孙少爷从北京回乡探望，一众旧识都意外高兴纷纷前去拜访，其中自然少不了吴家。吴三省更是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两样时新玩具，异常精巧，据说是一个留洋的朋友送的，国内难得一见。由是送给了吴邪和解雨臣一人一件，看得别的孩子好不眼馋。解雨臣一向对这些东西不太着紧，当下谢过吴三省后就把它摆在了自己屋里，也没特意留心照管。吴邪却和得着了一件宝贝一样，每天必随身带着，晚上还要用手绢好好擦拭一番，别的孩子借去玩都要在旁边看着，唯恐弄坏。解雨臣有时看见不禁颇为好笑，想这老长沙的孩子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偶尔一次跟爷爷说到这事，解九爷却难得地沉下了脸，告诫自己要和吴邪好好相处。解雨臣不解何意，却仍然对这吴家小少爷没什么好感。
——直到赶上庙会。
说起庙会，似乎是人人喜闻乐见的一项活动，大人自不必说，小孩子们也分外兴奋。尤其是平素活动范围只限于深宅大院的少爷小姐们，难得趁这个机会出来四处走走逛逛，想吃什么买什么都能摸得着看得见。一帮要好的小孩子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好容易等到，一出宅院门就脱了缰似的乐得四处跑，自家下人急着拉都拉不住，一片笑语欢声，却也其乐融融。
解雨臣对这样的活动倒是没什么太大兴趣，北京城里大小庙会见过不少，如今再看也没太大新意。再看身边的吴邪，也是高兴的什么似的，怀里却还抱着吴三省的那个玩具——居然连出门都不落下，真是服了他。
就这么一天逛下来，及至傍晚时一众孩子纷纷嚷饿，却又不肯回去。有大一点儿的孩子提议去吃长沙出名的酒楼，大家比赛看谁先跑到那里，一声令下一帮孩子顿时跑得没了影儿。解雨臣当时站在后面一点的位置没听清前面人说话，且手里又拿着今日新买的小玩意，跑起来本来就不方便，此时跑了一段距离就停了下来。再四顾，周围哪还有认识的人？连家下人都不知道被挤到什么地方去了。到底是只有八九岁的孩子，人生地不熟，心下不觉害怕起来，偏又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人低头慢慢走出了一段，因没留意竟撞到了前面一个孩子身上，撞得那孩子就是一个趔趄。刚要道声歉打算绕过去，却被人挡住了道路：“喂！你撞了我，怎么着也得给点赔偿吧？”
解雨臣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这是长沙当地的小叫花子们，平日里乞讨哭穷，如今趁着庙会人多杂乱也连带小偷小摸，颇是难缠。不说是不是故意站在路中间找人麻烦，只是自己现在无意惹他们，倒是先走为正经。
对面那孩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个小姑娘居然敢当做没听见自己的话绕开就走，一看解雨臣衣着气度，再注意到这女孩子身边似乎也没什么下人，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一个口哨引得周围好几个孩子都慢慢向这边过来，无意就把解雨臣围在了中间：“喂，小丫头，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啊，没听见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解雨臣此时倒不想走了，冷笑抬头：“我跟你赔过不是了，你还想要什么？”
“哟呵！”那小叫花挨了一呛，倒是又惊又怒，“胆子大啊这小丫头！看样子不教训不知道厉害了！”说着一只手就扬起来，解雨臣一动不动冷眼看他，冷不防身后乱里冲过来一人，一把拽起自己就跑，自己一点防备没有，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拉差点摔倒。前面人却似乎很怕后面那帮小混混追上来，拉着自己一步不慢，连着跑过好几条巷子，眼看着后面没了人影儿才终于气喘吁吁停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扶着膝盖喘得说不上来话。好一会儿解雨臣才抬头看了看来人，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小三爷，你跑什么？”
来人自然是吴邪，他这时候还说不出连续的话，只能向解雨臣摆手：“我……不是……害怕你被，被他们打嘛！”
他们还能打得过我？解雨臣失笑，却到底没说出来：“你怎么突然冲出来？别的人呢？”
“他们都该到地方了吧。”吴邪好容易恢复过来，直起身子咳了几声，“我在半路发现你不见了，怕你刚到这里不熟悉路，就回来找你了——哎？”最后这一声惊叫却是出乎解雨臣意料，“我的玩具呢？”
那玩具还是丢了。解雨臣听吴邪的话，知道那东西在吴邪回来找自己的路上他还是带着的，大概也就是两人疯跑这一段路上遗失的，谁也不知道到底丢在了哪儿。吴邪坚持要回去找，解雨臣劝不过他只能陪着，把来时的路都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却连个影儿都不见，大概是被谁捡去了。直到刚才两人遇见的地方吴邪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眼圈却红了一片。解雨臣在旁边看着，话不好多说，忽然就觉得莫名有点心疼。
当天晚上回到解家的时候一帮人都是尽兴而散，只有吴邪一直没做声，没什么精神，连晚饭也没吃什么就回自己屋去了。解雨臣看他无精打采地离了桌，心下一涩，也放下筷子紧了两步跟上去。吴邪却浑然未觉，自顾自关上了房门，不一时就听得有点压抑的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解雨臣听得不忍，几次想敲敲门，举起手来却又放下。最后意兴索然地回了自己房间，一个转头看见摆在自己书案上那件和吴邪一样的玩具，心下忽然就亮了起来。
所以大概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第二天吴邪看见摆在他面前那件一模一样的小玩意儿时露出的惊喜交加的笑容了。解语花想起那个笑容时不自觉微微笑了下，自己当然不会说这是把自己的送给他，只说是家里下人出去买东西，看到了就捡了回来，如今物归原主。只是当时吴邪的微笑可贵，时隔这么多年，再看过他各种各样的笑容，却都比不上那一次的曾经。那是对多心爱的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真正从心底发出的快乐，不自觉就能照亮周围的世界，熠熠生辉。
而现在吴邪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这是在苏州城得月楼，几人用罢午饭后吴邪下来结账，身边还跟着个大号的闷瓶子，阿宁和王盟却落在了后面。解语花在二楼远远望见柜台前，小医生和那张小哥并肩站着，等着掌柜的结清账目。明明没什么交流，却在每次不经意地对望中，都能看出吴邪显见的安心和欣喜。那样明显——这是他的另一件珍宝吗？
这个人，很重要吗？
吴邪其时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他只是想问问这段时间这瓶子失踪到哪儿去了，看着闷油瓶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又问不出口。最后开口，却说了一句相当无关的话：“那个，小哥，眼下快到七月初七……我们那天想出来走走，你有时间一起过来吗？”
“……”闷油瓶只是点了下头，吴邪想这不过几天不见这人愈发把沉默是金贯彻到极致就听得他淡然开了口，倒把自己吓了一跳，“难得七夕，”他的口气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只是目光不经意淡漠扫过正从楼上下来的旗袍美女和其后的粉衫青年，“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