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听絮

32、终成定局

　　伊昕近日来，除了吃睡，做的事情唯有照顾外婆。

　　小丫鬟偷偷跑了，除了刚开始照顾的力不从心让伊昕对她有点怨恨，她还是能理解的。自从那日殷易撕破脸告诉外婆韦英杰去坤州打仗的事情之后，送食物用品来的人也不再来了，更不用说付给她薪酬。受了韦英杰的托付，伊昕无论如何都得陪着外婆。外婆精神不大好，总是摸着韦英杰给的东西空流泪，加上音讯全无，原本硬朗的身体硬是被拖垮。

　　等吃的东西告罄之后，伊昕不得不试着走出去。她终于看见人烟的地方，却是有些荒凉的死胡同，里头只有一户平常人家。有些泄气的她问了问那户人家，知道虽说和街道仅有一墙之隔，还得绕大半圈才能出去。她惦念着外婆加快了脚步，终于连走带跑地到当铺那儿当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买了许多吃的和药材，心里总是不安：她出去已经半天，外婆无人照顾。

　　终于跑到了家中，伊昕才进门就觉得安静得异常，立刻进屋查看，发现摔在地上的外婆已经不省人事。

　　心慌意乱的她一边叫喊一边推外婆上床，不但没有得到回应，手上触到之处总是冰凉的，恹恹无生气。伊昕停下了所有动作，探了探外婆的脉搏。

　　意料之内的凉意传遍全身，伊昕愕然，瘫坐在地。

　　要安葬外婆，偏偏银子方才都花完了，伊昕想了许久，最后想要再去典当，顺道打听打听消息，看看韦英杰是否回得来。而她所能打听到的，却是早又失了一座城，全军覆没的消息。算算时日，相传的那一天正好是殷易来和外婆谈话的时候。

　　难怪……

　　无论如何，她都得先赚银子安葬外婆，再苦再累的活她都愿，找到了一家做小生意的家具店，要做的只是搬运货物，包吃住，老板是个寡妇，心地宽厚。

　　这下子终于有了地方落脚，还得到了借来的银子安葬外婆，一切安排妥当后，伊昕做着苦累的脏活，发现在国都安身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是之前家人总是想着要过上以前的好日子，还有不少病拖累，自然觉得处处都难。

　　日子过得平静，甚至于无味，伊昕却很满足，偶尔还是不甘心地去问问当时城门混乱中有没有活下来的人，得到不好的消息也只是叹一口气，继续过。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听到孙家抄家的消息，她讶然一下，便想与自己无关，抛之脑后。可老板娘似乎颇不能释然，说是好官都死了，那横行国都的乐家却纹丝不动。

　　没多久，老板娘又喜滋滋地偷偷与她说，乐家闹鬼了，说是曾经一个被打死的小妾来索命。

　　伊昕原是敷衍地听着，这些消息真假谁又能知，可听着小妾一词总有些不安，多嘴一问，才知是乐鑫少爷的小妾，几月前才风风光光娶了，却在犯了什么家规时活活打死，一点情面不给。

　　脑海里立即闪过邓静扬着鞭子笑嘻嘻的模样，那一日伊昕少有地求老板娘给她休息会儿，老板娘不明所以，仍是为了生意没同意，等到没客才勉强点头了。

　　这里地处荒凉之地，却正在城门附近，不少出门的人都会多嘴几句，从隔壁酒馆一传就传来了。生意差，仅能糊口，许多人正如老板娘一样偷偷说那些达官显贵的闲话度日，也不会出事，伊昕听到了很多消息，比如韦家的将军，一门英烈，除了祖辈那些丰功伟绩，现今最有名的竟然是个庶出的二子，虽然战败，却没像兄长一样窝囊保命跑回来，死前最后一刻仍是护着城里百姓。

　　听着那些似乎离自己很远的事情，尽管曾经不知不觉痛哭流涕，伊昕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韦英杰只是和那个英勇的将军同名，记忆里的他永远是拿着绣球意气风发的样子。

　　每到祭日，她才感觉到真实，去拜祭外婆，顺道到纪念韦英杰的地方看看，上一炷香，在别人诧异的眼光中偷偷抹去泪水。至于邓静，她总是在骗自己那只是百姓口中的闲话，她仍是好好地享受着富贵荣华。

　　还有许多许多琐碎的事情，比如战争平息，但失去的永远回不来了，坤州永远是他国的领土了，比如立太子，乐皇后急病死去，比如乐耀宗告老还乡，全城都在偷偷乐着，比如……新的丞相，似乎姓顾。

　　更多在眼前的事情让她更为烦躁，老板娘很乐意于替她介绍夫婿，她那怪力倒成了好处，谁不喜欢家里的妻子能多帮忙？本来不愿意，以家人死去戴孝的理由推脱，后来三年过去了，伊昕发觉这理由再行不通，再是不愿，都别扭地任由老板娘安排。

　　在隔壁饭馆别扭坐下，伊昕听说那个老实人得做完事再来，反正老板娘放假，就要了些点心舒舒服服享受，不料等得太久，最后无聊到数瓜子的地步。

　　饭馆正是热闹，客人众多，这里的老板和老板娘交情甚好，盘算着来吃饭的都不愿多付钱，就打发她到唯一的包厢坐着，加钱也免收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却气喘吁吁地跑来和她商量，说有贵客能否让让。

　　莫名其妙这破地方能有什么贵客，伊昕就要站起来，却听一声“不必”。刻意掩盖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伊昕强作镇定，继续自己的动作，却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伊姑娘，多日不见了。”

　　小二平日偷懒关键时候识相，上完了茶水得了赏银，连门都关好了。伊昕再怎么瞪眼也没人搭理，干脆大大方方坐下，拿出许久不用的礼节来，“顾公子。”

　　除了笑容少了，或者说真心的笑容更少了，顾子昱没什么变化，反正伊昕觉着和在孙家的时候是一样的。以前她会忍不住看他，如今她却懒了，只想快些打发他走。这样的变化不是一朝一夕，是自从孙府别后的四年达成的，原先十分痛苦，在她听说顾丞相有夫人，且绝对称得上大家闺秀名门之后，却忽的松了一口气，睡了一天后就像没事人似的，脑子里就剩下赚钱生活一干俗事。

　　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她就想确定确定。

　　“邓静她……”她斟酌词句，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顾子昱只点点头，补了一句，“报仇心切。”

　　可以猜到怎么一回事，伊昕不再多问，知道好友究竟怎么死得惨烈不是她能承受的。两人静静地喝茶，伊昕看已近黄昏，老板娘安排的人该要来了，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有事？”终于，顾子昱大发慈悲地发话了。

　　“嗯……”伊昕本想客套几句，可对着那张脸思绪万千啥都说不出来，“是不敢耽搁公子。”

　　顾子昱上下打量了下坐立不安的她，忽地皱眉，“我要做的事情早就做完了。”

　　这句话有些怒意，伊昕听得出来，毕竟以前乔楚就已经走这种高深莫测的道路，什么都让人猜，琢磨个五六年是个人都能够摸着方法，且顾子昱现在连假笑都欠奉，明摆着的生气。

　　比起刚来国都的时候，比起外婆死去孤立无援的时候，伊昕此刻最为无奈，他们之间早已经没有瓜葛，而乔楚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而又来找她做什么？自始至终她都是被蒙骗的一个，她已经觉得追求所谓真相无益，想要平静生活，而今顾子昱的来访，分明是要将她的努力毁于一旦。

　　伊昕越想越气，竟忍不住微微侧头不去看他。

　　忽的，他走近，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怎么手变成这样了，跟我走，好吗？”

　　短短一句话里，即便包含了太多温柔与关切，她还是忍着不沉溺其中，默默地将手抽回，叹气，“去哪？”

　　两人再次沉默，心里都明白，这句“去哪”绝不是现在去哪儿，而是将来何去何从。

　　她不会愿意做小，忍气吞声地在与他人争宠。

　　他不肯放弃争取这么久的富贵荣华，还有许多事情仍是放不下。

　　下面小二乐呵呵地喊她，肯定是那老实人来了，规规矩矩行礼道别，伊昕说了些祝词，不忘向他的夫人问好。果然他未曾挽留，在她和老实人相对无言只有微笑的时候，伴着老板的巴结匆匆离去。

　　多年后，伊昕把一切都忘得差不多的时候，看见女儿把绣球扔着玩的时候，默然捡起，教训几句。

　　夜里，月色如往常一般皎洁如水，脉脉流于她眼前的绣球上，显得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凉风中，伊昕总觉得那一晚犹在昨日，身边有一个说风凉话的人，摇着折扇，在她拉下脸来的时候轻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最后一章就罗嗦几句，本来提纲N多主线支线被我抛弃了，这种略带苦逼的故事不是我能驾驭的，当时写大纲构思的时候真是太自信了……
我已经很善良地留了两个人，后来自由想象吧~
乔楚的故事呢没有明明白白地说一次，如果真有人好奇可以写个番外什么的交代一下，至于伊昕木故事，韦英杰或许有，邓静的死法呢……其实我心里有底，但没写，这两人是有联系的……这一章我其实都暗示了。
终于完结了，很匆忙，之后瓦会向着轻松甜文狂奔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