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锦年，颜色凉》凌小喜

5、一日导游

　　第二天上午，我正打开电脑准备给毕业论文拟个标题，手机响了，没存过的号码，接起传来叶奕襄清冷的声音，“我在你家楼下”。
　　我走到窗口，倒吸一口冷气，不同于昨天的奥迪A6，今天他开来的是辆跑车，就这么横在公寓大门口，招摇之极。
　　这件公寓是爸爸早年买的，一直没怎么住过，半年前，学校迁了新址，为了方便我上学，我和妈妈才搬回了这里。周围的邻居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被子女接来这个安静的小区安享晚年，平日里最喜欢讨论的便是你家孙子今年大学毕业没，娶了媳妇没有，她家孙女儿早几个月嫁了个医生，开凯美瑞。
　　总之，这些零零碎碎的谈资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有好几个老太太拉着妈妈说过亲，“你们家小颜啊，大学快毕业了吧，长的挺标致水灵的姑娘，那5号楼老张的孙子啊，前年刚从空军学校毕业，现在已经是民航客机的副机长了，看着和你们家小颜挺配的”此类云云...
　　妈妈每次都好脾气的谢过，说我还小，这些事可以等毕业了再想。再后来，爸爸过世，他们也就没再提过。昨天晚上天黑，A6是常见的商务用车，又比较低调，没什么人会注意，现在大白天的叶奕襄就这么把跑车停大门口，每个晨练或者买菜回来的老人家都忍不住瞄上两眼，只想晓得哪家女儿上了车，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见我久久没回话，叶奕襄又开口，“要我上来接你？”语气又冷了两分。
　　我赶紧摆手，也忘记了他更本看不到，“不用不用，这就下来，你把车开小区门口，我走过来。”
　　他沉默了一瞬，挂了电话，把车从楼下开走。我见那些老人家满脸的失望，心里窃喜，换了衣服下楼，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就看到叶奕襄的黄色跑车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线，他一身淡色系格子衬衫，前额的刘海剪的恰到好处，更显脸部轮廓的英俊，人站在车门外，正凝望着我来的方向。
　　我快步走过去，他打量我一眼，替我开了车门，自己也回到驾驶位。我深觉叶奕襄的脾气阴晴不定，也不去主动说话，却忍不住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扫他的脸，真是...嗯...帅到不行，就像上帝闲时精心刻画反复雕琢的一尊塑像，完美的无可挑剔，再配上他此刻脸上零下2度的表情，真乃雕塑。
　　这么一张脸，配上他叶奕襄金光闪闪的律师名，迷倒万千少女少妇应该是不在话下的，只可惜他昨晚和我摊了牌，在我这里过早的失去了先机，纵使他叶奕襄再是天神下凡，我也不会入他的陷阱。
　　想到这场游戏我已经胜了大半，只需要接下来两天按照他的意思吃喝玩乐，别的一概不听，就万事大吉，嘴角便不自觉的上扬，殊不知叶奕襄岂是如此简单又沉不住气的人。
　　“吃早饭了么？”
　　“啊？没有。”他的开场白叫我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
　　“喜欢吃什么？”
　　“馄饨”，注意力没集中的后果就是回答什么都诚实无比。
　　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我毫无防备，身体都有腾空的趋势，感情他现在已经发现为了我从美国回来不值得，而想要谋杀我以泄愤？
　　“叶奕襄，你这是干嘛？”我边说边狠狠瞪他。
　　他似是察觉我的不适，放慢了车速，车子七拐八弯很快停在了一个小吃摊边上，时间已经不早，摆摊的两位大叔大婶正准备收摊回去，见着我们抱歉的一笑。
　　我被叶奕襄方才那一脚油门折腾的胃里有些不舒服，也吃不太下，正想说算了。叶奕襄却径自走到大叔大婶面前，语气很是温柔，“不好意思，我妹妹从小胃就不太好，又不爱吃早饭，却偏偏很喜欢吃馄饨，我也是听朋友说这里的馄饨很不错，今早她又闹着不愿意吃饭，我这才带她来吃她喜欢的，两位能否通融一下，我门第一次来，不认路，找了好久耽误了时间，真是对不起。”
　　大叔看一眼我，再看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车，仿佛印证了叶奕襄的一番话，笑着吩咐大婶给我们下两碗馄饨，还特地给我们多放了几只。
　　好你个叶奕襄，编故事不打腹稿都找不出一点纰漏。什么第一次来不认路，我看你熟悉的很，这么小的馄饨摊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美其名曰要找导游，怕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不会有你这般来的轻车熟路。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被大婶端上来，我们俩一一客气的谢过，大婶笑的和蔼，“这么好的哥哥现在可不多见了，小姑娘真幸福”，我冲着大婶点头微笑，她嘴里说着，“快趁热吃”，便走开了。
　　我低头闻见馄饨的香味，热气有些迷了眼睛，我极爱吃馄饨，小的时候，如果公司不忙，爸爸有时候会给我准备馅料，妈妈给我包馄饨，我就在旁边负责捣乱，那时候的日子，每天都是开心到无忧无虑的，可这样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叶奕襄见我没动勺子，放下自己手中的碗，“小颜莫非是嫌路边小摊的馄饨？”嘴里叫的虽是小颜，但话语里的冷淡任谁都听得出。
　　我白他一眼，拿起勺子咬开一个馄饨，味道确实好，是大婶亲手包的，就像每个妈妈悉心给儿女准备的早餐，那份仔细和爱，永远都无法比拟。
　　想起远在美国的妈妈，有小姨照顾着，应该过得很好吧。妈妈，我虽不知你的心结，但我一定会帮你解开的。我狼吞虎咽的吃下了一整碗，叶奕襄不动声色看在眼里，把自己的馄饨也拨几个到我碗里，我全然记不得刚才还没什么胃口，现在只觉这馄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付钱的时候，大叔看着两只被我们吃的连汤都不剩的碗，坚持不肯收，叶奕襄笑道，“妹妹很是喜欢大叔大婶的馄饨，下次我们定是还要来吃的，如果不收钱，我们哪里还敢来？”
　　大叔闻言，满脸高兴的接过钱，“喜欢吃就好，下次还来啊，多给你们几个”。
　　我点头，“谢谢大叔，一定再来”，不过是我一个人来，这位“哥哥”就算了。

　　在大叔远送的目光中，我和叶奕襄上车离开。
　　“去哪里？”，我开口问他。
　　“动物园”，他头也不回的答。
　　我诧异，“哪个？”木川城有两个动物园，一个是城市动物园，规模比较小，在市中心景区里，一个是野生动物园，规模很大，但比较远，在市郊附近一个早些年被并入木川市的区里。
　　“野生动物园，我们今天只去这一个地方”。
　　叶奕襄很快把车驶入了绕城高速，虽然开的是跑车，但他此刻的车速却不快，我轻声嘟囔，“市区里开这么快，上了高速反而小心翼翼起来”。
　　他嗤笑一声，“现吃饱了就不怕速度快，胃里再翻江倒海了？”
　　我一愣，是为了我，才放慢速度的？耳边响起周围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内心起伏的喘息几不可闻。

　　平常的工作日，也不是假期，野生动物园的人流量却还是不少。叶奕襄停完车去买票，我才看见他手上多了只单反相机。进了动物园，我表示要去看犀牛鳄鱼之类的猛兽，他不肯，非要去看丹顶鹤，天鹅，企鹅之类温顺的动物，我心里不满，要看这些为什么还要大老远的来这里，哪个动物园都有啊，哦，除了企鹅。
　　“我是导游，游客是要跟着导游走的”，既然他给了我这个身份，我怎么能不善加利用。
　　“是我请你当的导游，目的是为了陪我，自然我说了算”，他的话一锤定音，也不顾我，自己就往天鹅湖方向走去，我气急，追上他的脚步。
　　初秋的晴天仍是太阳恪尽职守的时光，气温随即高歌猛进，一番争执下来，不免有些口干舌燥，我见叶奕襄走只身走近了天鹅湖，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回到湖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叶奕襄站在天鹅栖息的湖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它们成双成对的觅食和嬉戏，洁白的双颈相交缠绵出最美丽的形状。他举着手中的单反，捕捉着它们每一个细腻体贴的动作。此刻的他浑身没有锐利的盔甲，连那层冷漠都涣然消失，只留那个人世间最原本的叶奕襄，目光沉静而贪婪的，笑容温和而满足。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动。良久，他发现我，招手要我过去，“你站到这里来，我给你拍张照”。
　　我木然的照他说的做，在镜头前摆出最自然是姿势，暂时忘却了眼前的人是我需要时刻提防的叶奕襄。时间每分每秒都在变动，权当给自己留一口气呼吸的空间罢。
　　影像定格在相机的屏幕，我凑过去看，顺便把没打开的那瓶水给他，他接过，指着屏幕，“这样笑才好看”。
　　是么，那你留着吧，就当我看见真实的你，也让你看一看真实的我。现在能这样笑的次数太难得了，留张照片纪念就够了。生活里处处艰辛，没有机会好好剖析内心面对自己。
　　我两手一摊，“肖像费呢？”
　　他放下到唇边的水瓶，下巴向远处的亚洲原野馆扬了扬，“还去不去？”
　　我暗自雀跃，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到了犀牛馆。身形肥胖的硕大动物在厚厚的落地玻璃里笨拙的摇头摆尾，看见我离玻璃近了，还想用鼻子上的角来攻击，甚是可爱。我拿出手机想拍下它的模样，冷不防身后一只手抽掉了我手机，再把单反塞到我手里。
　　我转头，是叶奕襄，“借你。”
　　我也不客气的接过，两者拍出来的效果差太多了，这次来过动物园，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照片当然要拍的清晰一些。

　　除了最开始去天鹅湖还是犀牛馆的争吵之外，之后的一路倒是很愉快，我一个人走在前面不停的拍些喜欢的动物，叶奕襄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虽没有看天鹅时候的专注，却也是看的很仔细的样子。
　　我边走边按快门，路过猴子岛的时候，正拍着的一只金丝猴突然朝后一扑去抢香蕉，我跟着它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身体却远不及它灵巧，人没站稳手上的快门还是按了下去，倒地的前一秒，我看见了相机背后新生成的图像，不是那只金丝猴，而是叶奕襄的脸，准确点说，是叶奕襄的大半个身躯加上他的脸。
　　身体很快被叶奕襄从地上拉起来，他伸手掸去我背后的灰尘，眉眼紧皱，语气有些着急，“怎么这么不小心？”
　　看他毫无顾忌的动作，我脸上一热，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放心啦，相机摔也摔在我身上，那么厚的人肉垫背，不会摔坏的。”
　　他手上的动作僵住，放开我，淡了语气，“没坏就好”。
　　气氛又瞬间回到了冰点，我们谁都不说话，沉默的继续往前走。

　　步行区的尽头停着几辆观光车，上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一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看见我们迎上前来。
　　“两位要坐车吗？前面是车行区，我们下一班车马上要开了，凭门票就可以免费搭乘一次的哦”。
　　我是很想坐车，可是叶奕襄的表情始终无动于衷，工作人员以为我们没什么兴趣，又来介绍。
　　“车行区都是保护性放养的凶猛动物，比外面的步行区要大上数倍，可以让您体验在非洲大草原，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有些心虚，门票在叶奕襄手上，刚才是我说错了话，可本来就是为了缓解尴尬，没想到却变得更加尴尬。现在又拉不下脸来求他，只能满脸期待的看着他。他看见我的目光，顿了几秒，还是拿出两张门票递给工作人员，也不等我便上了游览车，选一排没人的座位自己靠外侧坐下。我跟在后面也上了车，环视了一下四周，座位都是两个人一起的，别的地方基本都坐满了，落单的只有几位长相看起来就不好相与的大叔。
　　叶奕襄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声音不愠不火，“还不进来？”说着侧开身，给我留足走进去的空间。
　　我小心的走到叶奕襄里面靠窗的位子坐下，眼睛也不敢看他。
　　叶奕襄就是有这种魔力，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面对他胜券在握，现在却一心觉得好像是我对不起他，唯唯诺诺起来。我掐了掐自己的手腕，提醒自己只需要做出防御的姿态就好了。
　　车行区的野外很空旷，一些草原上的猛兽大概是丰衣足食惯了，都懒洋洋的趴在荫蔽的地方，只时不时的抬抬爪子摇摇头，对开过的观光车很是不以为意。一路过去都是这样的场景，心中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车拐过弯，前面的草坪上突现一幕虎妈妈正在教孩子捕猎的场景，虎妈妈追着一头羚羊奔跑，欲擒故纵的把戏让全车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之前的一路太过无聊，这个看点倒是很值得。
　　虎妈妈把羚羊折腾的没有了力气，再让小虎崽去捕杀它，小虎崽舔了舔爪子准备扑向筋疲力尽的羚羊，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狮子吼，震天的响声仿佛昭示着声音的主人近在咫尺，我下意识的往旁边的人身上缩，闭上眼睛不敢动弹，耳边还伴随着数声尖叫。
　　感觉到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安抚的说着“不怕，不怕”，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衣着委实叫我再是一惊，我趴在叶奕襄的怀里，而他，居然也安慰起我来。
　　我一点点一点点慢慢退回自己的座位，一声谢谢说的比蚊子哼响不了多少。
　　他拧开水瓶的盖子递给我，“喝点水，压压惊”。
　　车子已经开出了好些路，小虎崽捕杀羚羊的结局已再无可知，讲解员小姐解释说，那声狮子吼是从汽车的另一侧传过来的，大家都聚精会神的在看小虎崽捕猎，没人注意到车右边的狮子正靠近路边的高压电网。
　　车行区的终点就在大门的另一个出口附近，人们纷纷走下车，脸上的表情多少还有些惊魂不定。叶奕襄去取车，我站在门口等他。
　　“小姐，您的相机”，游览车上的讲解员小姐气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幸好赶上了”。
　　我忙伸手接过，不停的说谢谢。相机是叶奕襄的，虽然我摔跤的那次他没在意相机是不是摔坏了，可如果被我丢了保不定他会怎么生气呢，相机里有他拍的天鹅照片，摔坏了，SD卡照样可以取出照片，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意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小姐，你的男朋友对你真好，刚才整车人都吓坏了，我这样见惯了的人都吓了一跳，可你男朋友第一反应就是护着你”，我正思考着她说的话，她却挥挥手飞快的跑开了。
　　叶奕襄的第一反应是保护我？他拍着我背轻声说“不怕”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反复放映，直到他把车停在我面前，我才浑浑噩噩的上了车。
　　回程的路依旧是沉默，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起游览车上的变故。我的失态好理解，是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到了。他的举动呢？我拍猴子摔倒也是，游览车上也是，分明那么温柔熟稔，好像常常对某人做一样自然。
　　“要去吃饭么？”他第一次用征询的语气来问我。
　　“不了，有点累，想回家”。
　　“嗯”，他点点头，没有反驳。
　　叶奕襄把车开到小区门口便停下，我把相机递还给他，他没有伸手拿，“你拿回去吧，把里面你要的照片拷出来，下次再还给我就好。”
　　我看他的神色，也是极为疲倦，便应了一声好关上车门离开。我向前走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却不敢回头，生怕撞上他的目光再无处可躲。
　　叶奕襄，你说你特地从美国回来是为了我，可我如今无财无势，你到底是图我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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