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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最毒不过妇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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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曼与鸿晃被压在天牢的同一处,灵帝似乎还没有接见他们的想法。然而灵帝越是不接见,他们的内心就越惶恐。朝臣们也在暗自揣度着灵帝的心思,各自开动脑筋,想给主上进献安邦的计策。行军打仗他们不行,若是连这个也没辙,那真是枉为人臣,白拿朝廷的俸禄。
班罗这个地方,自古便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那是一点也不假。西北物资匮乏,民风彪悍,若是将这块地界正式划入大昭的版图,那么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少得可怜不说,民众不服管教也是个大问题。可若是继续放任这边陲小国,又怕将来酿成大祸,毕竟平遥公主已是将这一族唯一的王斩了首,万一这事儿被班罗族人知晓,那必然是此仇不共戴天。
温云鼎心里计划的歹毒,恨不能借班罗之手,除去崇尧。他在朝会上主张由平遥公主率众驻扎班罗,毕竟平遥公主是珂萨尔的妻,虽没有行礼,但名分摆在那里,而且公主祈雨被视为班罗的母神降世,由她坐镇班罗再合适不过。
珂萨尔的死因崇尧诸人自然是将消息封得死死的,可纵然如此,那班罗十三城的各个城主又不是傻子,平遥公主才进哈坝城,祈来大雨的同时又引来了大片大昭骑兵,班罗的大王死了,大巫师失踪,他们再糊涂也能猜出其中一二。只不过现在大昭大军压境,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罢了。待到军警解除,平遥公主一个屁大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如何压得住这般蛮夷?
这些灵帝自然清楚,所以他也是头疼。
看着他头疼,有的臣子高兴,有的臣子忧心。
然,这些都不影响左凌殿的立场。换了禁卫军副统领行头的左三公子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灵帝看向武将队伍的尽头,眯了眯眼,招手道:“展羽上前来说。”他叫得亲厚,朝臣们听着却是怪怪的。
左凌殿称“遵旨”,快步上前,道:“微臣以为,可对大巫师施恩,放他回班罗,令他治理外邦。”
他这句话简直是朝堂上点燃了大炮竹,一下引得诸臣议论纷纷。
“这如何使得!放虎归山,祸患无穷!”兵部尚书谢仁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子不语怪力乱神,装神弄鬼之人,如何当得起朝廷重任!”礼部尚书也是义愤填膺。
灵帝本就心绪烦躁,听得下面诸臣你一言我一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更是面色不虞。孟平赶紧鸣了玉锣,这才肃清了大殿。
左凌殿赶紧继续道:“陛下有所不知,班罗的大巫师鸿晃身世离奇曲折,与珂萨尔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割舍不断,他在班罗声望卓然,乃是上天赐予我朝收服班罗的巨大契机。”
“哦?”灵帝一下子来了兴致。
“据微臣所知,班罗举族信奉时母教,十三城城主皆将鸿晃奉若神明,唯独珂萨尔对其身份不屑一顾,同时却又待他亲如兄弟。陛下可知为何?”左凌殿抬眉看向殿上那人,似是有意要卖个关子。
灵帝觉得他这实在是有些少年气性,也不恼,问道:“那究竟是为何?”
左凌殿沉吟片刻,好像是在斟酌遣词用句,随后便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隐秘:“因为,鸿晃乃是珂萨尔同父异母的兄长!”
“什么!”温云鼎不由得惊呼一声!
“微臣与殿下初入哈坝城时对珂萨尔设计,当时他对祭祀之事并不热衷,反而是鸿晃心思迫切,极其赞同,大有些想要一展拳脚的意思。当时微臣觉得奇怪,珂萨尔身为族长居然不信时母教,这委实有些奇怪。当时情况紧急,微臣便没有细究,只嘱咐了当时殿下身边的太监连岳,要他留心此事。微臣回到长安,本已将此事逐渐淡忘,不料昨日竟收到连岳的飞鸽传书。这才知道,珂萨尔与鸿晃竟是兄弟!”左凌殿环顾四周,看到众人皆被这番话震住,雪白面庞上更添几分冷傲。
“老班罗王与教中圣女有染,谎称圣女身孕神授,珂萨尔对此一清二楚,这才厌弃时母教。而他七岁那年,与老班罗王外出狩猎,险些被恶人暗杀,鸿晃当时跟在他身边,硬是以肉身替他挡了一支毒箭,因此珂萨尔看重他,待他如一般兄长。只不过,鸿晃对他与珂萨尔的关系一无所知。若是能用这拿住鸿晃的七寸,改班罗王治为教治,岂不妙哉?”左凌殿言罢,看向灵帝。
灵帝思索了片刻,皱眉道:“摒弃宗族,以宗教愚民,有违王道。”他乃一国之君,眼界自然与左凌殿不同,可,也只是一瞬,灵帝遍继续道:“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鸿晃那处朕交给你办,副统领新官上任,朕还没有给你安排事务,不如先将这事办妥,迎公主还朝。”
迎公主还朝?!方才那改王治为教治的事情群臣尚未来的及一议,如今迎公主还朝的事情灵帝又是一锤定音。众臣心神皆是一滞。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陛下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灵帝心知要让崇尧回来必然会遭到极大的阻力,但他也不能因为有阻力就放弃这件事。大昭的天下他坐拥了近二十年,若是连这都不能顺从心意,那岂不是枉为铁血之帝?不过,该解释的,灵帝还是愿意解释的,哪怕欲盖弥彰,总要给朝臣们一个说法,“此番平遥公主和亲本就是朕为平定班罗所订的计,只这计划里因了一些意外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为此朕已经惩戒过崇尧了,如今计划成功,班罗一事即将告一段落,护国平遥公主自当回宫。”
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冯天河心下冷笑不止,若是重家人和览嘉宫死去的侍卫知道陛下将他们的死说成意外,他们,该是何等的心寒!为了帮公主脱罪,陛下竟以国事为饵,糊弄满朝文武!冯家世代忠君,而此刻,冯天河却是困惑了:我该忠的,究竟是殿上的那个人,还是天下正统?
御史大人此刻本该以性命行文死谏,可,他一门上下连同宫中的李贵妃都才受了陛下天大的恩惠,他再怎么不识时务、迂腐刻板,也做不到正面与灵帝唱反调。
而灵帝看着丹陛之下沉默的众臣,心里一股暗火蹭蹭直冒:朕不过是想接回自己心爱的女儿,既没有劳民伤财,也没有杀人放火。怎么到了你们眼里,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更何况朕还给了一个说法,你们还不依不饶些什么?
孟平眼看着这殿上殿下的君臣僵持不下,不得已,甩了拂尘,大胆道:“退朝。”大太监尖细的嗓音拖了老长老长,而殿下居然没有臣子有要散了的意思,灵帝越看越生气。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睥睨着众人,沉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反?”
百官齐齐下跪,山呼:“臣等罪该万死!臣等誓死忠于陛下!”
那齐齐的呼喊振动人心,灵帝俯视着这些帝国栋梁匍匐弯曲的背,心,却是冷的。“散了吧……”一股深深的倦怠席卷了灵帝的心神,他忽然觉得:什么天下之主根本就是世人拿来诓骗他的幌子,他应是这天下之奴,有生之年,只能为这天下抛洒热血、殚精竭虑,却万万不能让这天下为他退让分毫。这些年尊享的荣华富贵、权势美人于他而言,已成了如烟往事,剩下的,便只有心头的一丝求而不得、欲罢……不能。
皇后耳闻朝堂上群臣与灵帝间的暗潮,第一感觉竟是有些幸灾乐祸。伺候在旁的李嬷嬷焉能不明白主子心中所想?但,丞相大人要她传的话,她也是不得不传:“娘娘,丞相大人望您举荐李诚章为两淮盐运使。”
皇后听得此话,不禁冷冷笑了:温云鼎啊温云鼎,你以为这平遥公主不在宫中,本宫这个皇后就有对朝政置喙的分量了?你也太高看本宫了。
与她相似的,是李贵妃的宫中,李智格倒是不同于温云鼎,对她并无所求,只一再提醒她要善待十五皇子。
太后则与二位后妃不同,掷了饮茶的碗碟,怒喝道:“荒谬!”她眼神中的怨毒比皇后还深。
等到腊月初六,长安卷起了纷飞的鹅毛大雪。纵使如此,灵帝还是亲自驾临城外,迎崇尧回宫。
鸿晃得知自己乃是老班罗王的血脉后仿佛人生信仰被打破了,左凌殿又是个擅于蛊惑人的主,一番晓以大义、动之以情,硬生生将一个外族巫师变成了大昭走狗。不过这里面的肮脏事情肯定少不了,只不过不足为外人道。
将鸿晃遣回班罗,崇尧又与十三城签订了贡马的协议,商定十三城由大巫师与大昭朝廷共治,一切就绪,崇尧也无需久留,立刻跟着左凌返回了长安。
这一路风霜不说,近城之际居然天降瑞雪,有人说此乃祥瑞。崇尧却是嗤之以鼻。
远远的看到灵帝的御驾停在朱雀门,崇尧也不顾队伍后面的人,卯足了劲儿朝前冲,刚到灵帝跟前,连马都没勒住便跳了下来,怔怔地望着身披虎皮裘的灵帝。
灵帝本就堪堪站在城门处,远望着骑马而来的崇尧心如擂鼓,没料到转眼这小人儿就到了眼前。迷乱人眼的大雪席卷着刺骨的寒意,看着崇尧,灵帝的双眼莫名地模糊了。白茫茫一片中,他仿佛回到了成元九年的冬天。看呐,那个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人儿,眨眼之间,已是长成了能为自己平定战乱的少女。如此婷婷美丽,如此英气袭人。本以为见了她,他该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此时此刻,他竟是不能言语。只牵住她,道:“回宫吧。”
崇尧此番经了历练,也不似从前跋扈得那样明显。干脆地点了头,也不说话,与灵帝相携,登上御撵。
左凌殿落在他们后面,眼看着这对天家的父女在历时三个多月后和好如初,心中着实五味杂陈。这一路上崇尧几乎是日夜兼程往回赶,那样一种归心似箭,左凌殿可不觉得她是因为思念自己的父皇。
不久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帝姬身世案又重新浮现在心底,左凌殿忍不住要去揣度其中的真假。明明知道那件事探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可他就是忍不住,有关于崇尧的一切他现在都充满兴趣,他不得不屈从于自己内心对她的好奇。
公主回宫必得先去给太后请安,要按照从前崇尧的性子,那是懒得搭理这后宫中刁钻的老太婆。只不过,她现在重新回来,本来朝臣就已经不欢迎她了,后宫更是没有人买她的账,自然得夹着尾巴做人。毕竟,将人得罪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眼见着跪着的那人俏生生笑得灿若春花,愣是没让崇尧起身,硬是让她跪了半个时辰,直到孟平再来传平遥公主觐见才放过她。正当崇尧恨恨地揉着膝盖要离开时,太后赐下了一杯茶。
崇尧怎么都觉得古怪,但料太后没这个胆子对她做什么,便喝了。
这一次,她还真料错了。肃端太后宫中隐忍多年没站出来吭气儿,如今既然站到台前,又岂有再退回去的道理?那一杯毒酒,不是要她颜崇尧的命,还是敲敲她的警钟,让她记住自己是谁。
灵帝眼见着崇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昏过去,登时大怒!拂了满桌的奏章,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气急败坏道:“来人,给朕把静和宫围了!”
那边禁军护卫队不由分说将太后控制在了静和宫,这边太医们却是一筹莫展。
灵帝在公主房中也不避讳,急得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院判大人抹了头上止不住的冷汗,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公主中的这毒……臣等未曾见过。虽然无碍性命,可微臣无能,救醒不了殿下!”说着,一干太医齐齐叩首,伏地不起。
灵帝原本是焦躁模样,此际神色倒是平静下来。旁人看不出什么,孟平确实察觉到了一丝杀意,止不住打了个冷战。